“妹妹在读什么书?给我也瞧瞧。”
自秦钟在水月庵闹了一回,挨了凤姐儿一顿好打,又把他父亲秦业气倒,至今仍病倒在床上,秦钟只得在父亲跟前尽孝,再去不得贾家族学。
况且贾家上上下下又得了王夫人严令,不许宝玉再跟秦钟往来。
宝玉失了秦钟这个好伙伴,很是魂牵梦萦了一阵子,也哭闹过两回,不想这回王夫人也发了狠,任凭宝玉如何,也仍是不准秦钟再往贾府里来。
如此过了几个月,宝玉倒也渐渐放下,心里没了秦钟占着,又想起一帮姐姐妹妹来,一大早用过了饭,便又来寻黛玉。
黛玉叫紫鹃沏了茶来招待,仍是隔得远远的坐着。况且又听紫鹃说了宝玉在水月庵里做的好事,她们几个姐妹私下里嘴上虽不提,未免心里也觉得腻味,因而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
“不过是些诗经楚辞罢了,又有什么?二表哥今儿不去学里?”
宝玉见黛玉一句话就往学里转,心里也有些怏怏不乐,只是又不愿对黛玉发脾气,笑道:
“刚去请了老祖宗安,老祖宗叫我在家里休息一天。”
说完又讨好道:
“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北静王爷,送了我一串御赐的鹡鸰香珠,妹妹瞧瞧,可喜欢?我送妹妹可好?”
黛玉只随意瞧了一眼,笑道:
“既是北静王爷送你的,你还不快收着,给我做什么?
只是既说是御赐之物,北静王爷又怎么将他给转赠给你了?若叫陛下知道了,岂不是不敬?二表哥还是就放在府里,不要带出去的好。”
宝玉眼见黛玉确实不拿这香珠当回事,又见黛玉似有些倦怠之色,不免有些意兴索然,虽仍有些不舍,消磨了盏茶功夫,也只得起身告辞。
既离了黛玉院里,宝玉愈发觉得委屈:
“我原只盼着能与姐姐妹妹们在一起,大家每日里一块顽耍,赏景写诗,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过才一两年的功夫,如何姐妹们竟都变得不大理我?林妹妹也就罢了,她性子素来冷清。
连二妹妹三妹妹还有惜春妹妹,也都不大来寻我顽耍。
若是如此,便不该叫我托生在这府里,又有什么意趣?”
胡乱懊恼一阵,余光却正见一道红色人影从侧面廊道上过,却正是绿衣过府来。
宝玉倒也常听袭人说起,林大哥身边的那个穿红衣的丫鬟时常过府来,只是他遇见的时候倒不多,不过人倒也认得。
此时撞见,又细细瞧了一眼,见这丫鬟年龄虽小,眉宇间仍是稚气未脱,却已显得钟灵毓秀,胜过府里不知多少女儿,便觉有些欣喜。
又想着,老天啊老天,你何苦叫我生做这等须眉浊物?
若来生有幸,也托生成清白如水的女儿家,便是舍了这富贵二字,就如这丫鬟一般,又怎么样呢?
因而唤道:
“绿衣?你从哪儿来?手里提的什么?”
绿衣本是要直接去寻黛玉,忽然被人叫住,扭头一看,眼见是宝玉,也愣了一愣,笑道:
“给宝二爷请安,奴婢刚从琏二奶奶那出来,正要去见林姑娘,给林姑娘买了些燕窝,宝二爷可有什么事吩咐?”
宝玉略近几步,倒也有些分寸,隔着三五步笑道:
“这些东西何必要从外头去买,府里都有现成的,我那里就有好些。
倒不知道林妹妹原来爱吃这劳什子,既如此,回头我叫袭人也送些去。
我刚从林妹妹那儿来,林妹妹瞧着有些倦了,可是有什么事不成?听袭人说你常来,怎么我倒不大见过?
这府里你也熟了,若有什么事,你便来找我,或是我一时不在,你找袭人留话也可,可别见外。
老祖宗今早赏了我两碗玫瑰露,我还没喝,你不如带一碗回去尝尝。”
绿衣怔了怔,略皱皱眉头,想着此前在那边宅子里,公子说起这位宝二爷时的一番评价,眼底倒也有些恍然,也不与宝玉计较,只当是哄小孩了,笑道:
“我也只是去林姑娘那里瞧瞧,若林姑娘果真倦了,我自然也不多留,宝二爷好意,奴婢心领了,多谢宝二爷关照,只是那玫瑰露,既是老太君给宝二爷的,我一个丫鬟怎么好受用,宝二爷还是留着吧。”
宝玉又推让几番,见绿衣确实不受,便也作罢,又嘱咐几句,便不在绿衣这儿耽搁,径自往梨香院去。
总归姨妈和宝姐姐待我还是一样的......
绿衣扭头瞧着宝玉离去的背影,学着林思衡的样子眯了眯眼,继而又摇摇头,便将宝玉抛在脑后,仍去见黛玉。
黛玉早盼着绿衣过来,正在望眼欲穿,眼见绿衣今儿果然来了,不甚欣喜,哪里就有什么倦色。
“你这些日子可来得少了些,上回晴雯过来,说你在那边忙着事情,可都忙完了?”
绿衣早几日正忙着和两位兄长给林思衡造势,自然耽搁了些,倒也不与黛玉解释这些,将燕窝丢给雪雁,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一张信封来递过去。
“前些日子正在年关,虽是公子不在京里,只是既托给了我,也不敢堕了公子的门楣,琐事自然多些,如今都料理完了。
昨儿才收到公子发来的信,这正是给林姑娘的,姑娘还不快瞧瞧。”
黛玉既羞且喜,如今这等年月,未婚男女之间书信往来,要说起来也有些犯忌讳,只是她与师兄自小就在一块,关系亲近又非常人可比,一回两回的,倒也不怕人胡说。
将信封接过来,虽心中有些急切,因绿衣还在,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先将信收好,咬咬嘴唇,拉着绿衣的手问道:
“师兄既写信回了,可曾说了,还有多久回京?”
绿衣摇摇头道:
“公子虽离京前有交代,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只是打仗的事,又哪里能说得准的,如今眼看着快要过了半年了,大抵也快了。”
“上回不是还听你说,师兄在南边儿又胜了一场?朝廷又要给他升官儿来着。怎么还有仗要打?”
黛玉想起此事,神色便有些忧愁。绿衣也无法可想,只得略略安慰几句,又刻意得拿眼睛去瞄那封信,黛玉果然发觉此事,神情一紧,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绿衣偏偏促狭的多留了些时日,眼见黛玉身子都渐渐绷起来,言语间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方才足了兴致,离了这贾府。
揣着怀里另一封信,坐着祥子驾的马车,往“桃花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