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一路向北,经大名府北上。
林思衡一路也并不太赶,专程叫斥候以及随军黄雀打听着官道沿途何处有匪患,顺手便清剿了。
虽是临时起意,不想这么一查,沿途匪患之烈竟已到了出人意料的地步,几乎每隔十几里路,便有一处正经匪寨。
那些沿途剪径的小贼只怕更是难以计数,只是这些没有立下寨的毛贼都早早避开大军去,林思衡一时也无处去寻。
一路走一路剿,军队也乐意干这些活,如今对他们而言,沿途打些土匪只能说是修身养性,况且还能多得些缴获,也算挣外快了。
后面黄雀悄悄收尾,将那些山头占下,等林思衡领军走远了,又重新打起五花八门的旗号来,将沿途官道各处山头和山间小路都控制在手中。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等到离京三十里处,剿了最后一支匪寨,已是六月底的时候了,登高望去,视野里已渐渐能看见神京城里的轮廓。
林思衡长舒了一口气,自去年南下至今日,大半年的功夫,几乎无一日不劳累奔波,忙起来的时候尚不觉得,此时眼见神京在望,林思衡心中对黛玉,和自己那座三进宅院中绿衣等几个丫鬟的思念陡然浓烈起来。
情绪一涌上来,便难以遏制,左右也已无事,林思衡便不愿再耽搁,正要赶回京师,却见柳芳又凑过来说话。
朝廷还没有下旨定柳芳的罪,因而此时柳芳仍是个子爵,单论身份,倒还比林思衡这个没爵位的总兵尊贵些。因而林思衡也给他留了分体面,没把他塞进囚车里和那几个匪首作伴,分他匹马,只叫他自己跟着。
虽是如此,柳芳也没哪个胆子再拿大,更不敢搬出他子爵的架子来。
柳芳早前在侯青手上时,还想着戴罪立功,不料“出师未捷”,那些只懂打打杀杀的乱民显然没有领会柳爵爷的美意,才起了个话头,便又挨了看守的卫兵两顿好打,还被克扣了两天饭食。
想要戴罪立功的打算就此成了泡影,等林思衡“救”他出来,柳芳眼见来的不是冯唐,却是个没什么交情的小辈,愈发心头打鼓。
两人也只在秦可卿丧礼上见过一回,柳芳当时也只随口打了声招呼,并不将这个贾府“远亲”看在眼里,此番本想沿着回京路上攀些交情,却又轮到林思衡懒得理会他。
虽有些难堪,柳芳也只得忍气吞声,一路寻着机会便来溜须拍马,就盼着林思衡回京能给他说句好话,最好是能再功劳簿上给他添一笔,叫他得个“里应外合”的功劳,再寻些亲友使使力,说不得理国公府还有救?
“贤侄此番南下,一路势如破竹,眼下将要回京,陛下必有厚赏啊。”
林思衡只是笑着瞧瞧他,并不言语。
这柳芳本就是侯青专程留给自己的“战利品”,不然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柳芳再怎么废物,好歹也是朝廷贵爵,死在乱军手中,打的便是朝廷颜面。
虽然这次回去很可能崇宁帝也要砍死他,但林思衡救他出来,也仍是一桩功劳,柳芳作为八公府如今的主事人之一,整个元从一系,不管心里愿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份人情来。
眼见林思衡并不回话,柳芳心中愈发焦虑,神京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贤侄年少威武,一朝从军,就能涤荡妖氛,实在胜过旁人不知多少,更遑论老夫了,不过老夫世受皇恩,虽因一时大意,竟至兵败被俘,本欲羞惭自诀,只念着国恩未报,故忍辱负重,未敢轻死。
老夫虽身处敌营,也不忘常怀报国之心,故时常在乱军行止之处,留下些记号印记,以为后来者臂助。
呵呵,不知贤侄,可曾看见我那些记号?
此番老夫兵败回京,陛下自然苛责,倘贤侄能据实相告,老夫感激不尽,老夫丧师辱国,本该身死已谢陛下,只念着你婶婶,姐妹无人照料,未免凄苦。
素闻贤侄与贾府亲厚,还请贤侄看在我柳家和贾家世交的份上,权且相助,搭救之恩,老夫必有厚报。”
一边说着话,语气愈发急切,便要伸手来拉扯林思衡,林思衡也没什么心思应酬他,贾赦的书信他已经收到,看了一眼就直接烧掉,此时根本一个字也不提,只当没这回事,随意敷衍道:
“这事斥候倒还不曾与我提起,许是一时忘记了,世伯不必着急,且等我进城以后再细细询问。”
不着急就见鬼了!进城了两人必然要在第一时间去面圣,那还能有机会吗?
心中急的跳脚,眼见路上已经不时能看见京师往来的商旅百姓,柳芳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上前一把拉住林思衡胳膊,低声下气的求恳道:
“贤侄,贤侄!且先缓行。贤侄乃少年英雄,英姿勃发。听闻贤侄年将弱冠,尚未娶亲?
这实在不妥,贤侄在外征战,家宅中怎能少了人打理?
老夫正有一小女,年方二七,正值青春,形容昳丽,老夫与贤侄一见如故,贤侄这般人品,实是良配,若贤侄有意,老夫愿以此女相嫁,为贤侄堂下内妇,为贤侄打理家业,从此两家便亲如一家。
贤侄英武,老夫已知,若得如此,往后贤侄有话,老夫自然善加思量,必与贤侄共进退,贤侄意下如何?”
边城在两人身后听着,默默攥紧了手中长枪,低着头,细细摩挲起枪杆上的纹路来。
林思衡也有些无语,这是怕单他一家死的动静太小,准备把自己也拉上?
“世伯美意,小侄心领,只是婚姻大事,小侄怎敢擅专?且容我与家中长辈先行请示一番才是。”
“贤侄这般人物,婚姻之事当可自决,何必犹疑?贤侄!贤侄!你骑慢些!”
林思衡已是归心似箭,再懒得搭理他,三两句敷衍完,旋即跃马扬鞭,加速往城门方向冲去,身后一众骑兵见状也欢呼一声,一个个跟着加速从柳芳眼前冲过,渐渐连那几架囚车也都越过他去。
柳芳心丧若死,欲哭无泪,那远处的城门,如今在他眼中就是吃人的巨口,叫他恨不得拔腿远窜才好,只是无奈一大家子都在京里,不用想也知道早都被锦衣军盯上了。
如今陛下还没有处置柳家,许是会网开一面,也未可知?若自己此时逃了,柳家满门上下,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抱着这等幻想,柳芳无力的轻轻驱赶身下马匹,慢腾腾的往城门方向去,准备要迎接自己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