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晕开一抹暖金。
黎正庭靠在软垫上,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眉宇间的紧蹙也松开了些许。
慕熙雪将手指轻敲在膝盖上,半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药效已经见效,亲王府路途遥远,颠簸对他恢复不利。不如换个地方。附近破庙是我的一个小据点,虽然简陋,但足够安全,先去那儿歇息吧。”
她心里盘算着,云晟若在醉月阁寻不到她,多半会回破庙汇合。
到那时,说不定还能看场全家团圆的好戏。
云昭闻言,抬眼看了她片刻,目光在黎正庭和她之间游移,似乎在衡量什么。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思索了片刻,终于点头:“也好。”
马车调转方向,沿着偏僻的土路缓缓前行。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低低的摩擦声,伴随着风掠过草木的沙沙声,窗外的树影被夕阳拖得又长又薄,偶有几声鸟鸣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上。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慕熙雪倚靠车壁,微闭双眼,手指依旧轻轻敲击膝盖,像是在计算时间,又像单纯消磨无聊的漫长旅途。
云昭沉吟片刻,开口打破沉寂,语气试探而克制。
两人聊了几句,言语间虽显得漫不经心,但随着话题深入,气氛逐渐缓和,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
从云昭的叙述中,慕熙雪得知,他自幼被青陵城城主收养,成为城中人尽皆知的“云公子”。
而这位城主与黎正庭交情深厚,黎正庭会不时地来探望他,但都不会久留。
云昭微微一笑,说起义父对他的教导:“他待我如亲子,不仅给我锦衣玉食,还教我骑射、读书、礼仪。他常对我说,没有百姓,谈何天下。”
慕熙雪手指停顿了一瞬,目光微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听起来你过得不错。”
“的确如此。说起来,我的许多见识也来自黎叔叔。他每次来访,总会带些黎耀国的特产,并和我说些见闻。”
“特产?”慕熙雪来了兴趣,懒散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比如什么?”
“云锦织物、沉香书签,还有京城制作的琉璃杯。”云昭语速不快,目光中透着几分怀念,“他偶尔还会带些碧螺春茶,说是家乡特产,清冽甘香,最能解乡愁。”
“解乡愁?”慕熙雪轻嗤一声,靠回车壁,“听起来,倒像个念旧之人。”
“或许吧。”云昭垂眸看向窗外,语调平静,“他常提起黎耀国的风土人情,从京城的繁华,到塞北的壮丽。他说得详细,可小时候我总觉得那些故事无趣,反而更喜欢缠着他教我写字。他脾气好,总会陪我练到很晚。”
“嗯。”慕熙雪轻轻应了一声,手指在膝盖上停了一瞬,目光似乎落向了远方。
看来云昭眼里的黎正庭,和云晟眼里的大不相同。
这黎正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昭目光一转,继续说道:“他还多次提到我和哥哥的身世,说我们兄弟俩是故人之子,便让我唤他‘黎叔叔’。可每当我问起哥哥的事,他总是避而不谈。”
“理由呢?”慕熙雪问。
“他说,若我们兄弟相见,反倒会有性命之忧。他让我不要多问,说时机成熟时,自会安排我们兄弟团聚。”
“你信?”慕熙雪嗤笑。
云昭面色不变,声音温润:“我信。黎叔叔不是轻易开口的人。他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而我也不愿因一己之私让哥哥陷入危险。”
慕熙雪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却没有再问。
她没有提及自己是与云晟同行而来。
直觉告诉她,这兄弟二人若贸然相见,必然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这不仅可能颠覆他们对过去乃至身边之人的认知,还可能引发更深层的矛盾冲突。
一旦矛盾失控,对她眼下的任务而言,只是徒增变数,毫无必要。
命运尚未走到那个节点,她从不主动干涉尚未发展的部分,更不会为了满足旁人的情感奢望而冒险。
云昭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话锋一转,提起了青陵城的现状。
“最近这一个月来,伏水城的流民大量涌入,城中粮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义父和我都进退维谷。”云昭的目光转向窗外,眉间隐隐透出几分疲惫。
“所以呢?”慕熙雪挑眉问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云昭的目光垂下,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义父常说,没有百姓,谈何天下。但如今流民太多,青陵城的储备根本不足以接济。而且更麻烦的是——”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慕熙雪,“我们发现流民中混入了傅侯派来的奸细。”
“奸细?”慕熙雪轻笑,目光微冷,“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抓?”
“他们伪装得极好,贸然抓捕只会引发恐慌,甚至伤了民心。这正是傅侯想看到的局面。”云昭摇头,眉宇微蹙。
“所以,你们就干瞪眼看着?”慕熙雪冷笑。
“自然不是。”云昭抬头,眼中多了一丝冷意,“我们查探过傅侯的动向,发现伏水城的粮仓几近空虚。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青陵城的粮。”
“缺粮不想着向自己国家求助,反而盯上邻国?”慕熙雪的语气透着些许不屑,“这算盘倒是打得够响。”
“他的意图不止于此。”云昭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一些,“他想挑起两国战事,趁机向皇帝索要兵力和粮草,甚至伺机另立门户。”
“有意思。他连粮都没有,拿什么打第一仗?况且,战火一起,伏水城首当其冲,他真以为自己能在乱局中独善其身?”
慕熙雪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傅侯的如意算盘,未免太天真了。”
云昭抿了抿唇,眉头轻蹙,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不确定。他的计划究竟到哪一步,我们尚未完全掌握。
马车的晃动渐渐停下,车夫探头四望,喃喃自语:“奇怪,之前那破庙分明在这附近,怎么不见了?”
慕熙雪掀开帘子,目光淡淡扫过前方空荡的荒野,唇边勾起一丝浅笑。
她下了车,取出隐影琉璃伞,低声念了一段不知名的咒语。
伞骨微颤,一道几不可见的光晕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肉眼难察的空间扭曲。
眨眼间,之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一座残破的庙宇如同从暮色中被唤醒,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
“走吧,到了。”慕熙雪轻声说道。
车夫张大了嘴,似乎还在消化眼前的异象。
云昭挑了挑眉,目光掠过破庙,又看向慕熙雪,似笑非笑:“慕姑娘果然如黎叔叔所言,是奇女子。”
慕熙雪转身往前走,没有回应,只有破庙前的草叶随风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