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在医院大门边停了下来。
许新安下车，伸手要抱许聪聪：“到地方了，该下车了。来，我抱下来。”
许聪聪却没有回应他，她离开李云锦的怀抱，自己站了起来，转着圈四下打量一番，说：“这不是百货大楼！爸爸，你走错地方了！”
邓念英几个哈哈大笑，许三妮说：“这当然不是百货大楼啊，这是县医院。”
“县医院也卖衣服吗？”
她们笑得更厉害了，“县医院不卖衣服，卖药！”
“我不买药。”
许新安说：“不买药，咱们来看看倩倩妈，看完了她再去百货大楼。”
“我不！我要去买东西，现在就去。”
李云锦哄她：“听话，咱们就进去看一眼，把这些东西交给倩倩妈，然后就去百货大楼，我也去，你妈妈也去。到时候我们都陪你去挑衣服，给你选个最漂亮的。”
许三妮凑热闹，“我也去。”
张勤只好说，“那我也去吧。”
来都来了，买不买的，去看看。反正还得搭车回去。新安不回，她也走不了，要么就去搭小公共，那就不值当的了。
去年开通的小公共，从县里坐到南辛庄，要1块5毛钱，抢钱呐！
许聪聪想了想，觉得晚一小会也无所谓，便冲着许新安伸出了胳膊。
许新安先把她抱下来，又把许明明抱下来，再把李云锦搀扶下来，然后大家一起去了住院处。
临近过年，医院里也没什么人。这时候的医院还不像后世那么人山人海的热闹。
病房里有四张病床，但是只住了王秀芹一个病人。
此刻也只有她自己，孩子在哭，她剖腹产伤口还疼的厉害，也没办法抱她，只能用手轻拍着哄，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孩子哭，大人也哭。
邓念英她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许新安照例是不进去的，只在门外等着。许聪聪和许明明也不进去，跟着他一起在外面玩。
许新安给她俩把围脖解了下来，靠近嘴巴的那一块已经被哈气湿透了，小脸都是湿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绢，用手搓热乎了，给姐妹俩把脸擦干，又把手搓热给她们熥了熥脸，他也不敢搓，孩子脸嫩，他的手太粗糙了，怕给搓秃噜皮。
“你们俩跟我学。两只手对一块。”
许聪聪和许明明有样学样，许新安夸道：“很好，做对了，接着跟我做，搓。”
姐妹俩又跟着他做。
许新安问：“手热乎了吗？”
“热乎了。”
“热乎了就放在脸上，搓搓脸。轻点啊。”
许聪聪和许明明都把手放脸上开始揉搓，把脸揉到变形，把脸搓的红彤彤。
☆
病房里。
四个人快速凑到病床前，许三妮率先开口：“哭啥呢？”
李云锦说：“别哭，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我们帮你哄一下。”
大家看了看小婴儿，发现有点无从下手。
新生儿应该用小棉被包成襁褓，这样可以带着被子一起抱起来。可是这个孩子没有小被子，她盖的是昨天王秀芹来医院的时候用的大人被，被子重，又裹不严，这孩子肯定舒服不到哪儿去。
邓念英把手搓热，从被子底下把手伸了进去，被窝里不算暖和，孩子光着屁股，没裹尿布，屁股底下垫的褥子也有点潮，她肯定不舒服。
“许新民呢？他不应该在这儿照顾你和孩子吗？”
怎么把孩子照顾成这样？太不负责任了！
这个熊玩意儿！
她从许三妮带来的尿布包里抽出一块，搓热，叠好以后给孩子垫上。
大概是好受点了，小朋友渐渐止住了哭声。
邓念英说：“这是玉华提前准备的，先给你用了。”
王秀芹看孩子不哭了，她也停了下来，回答邓念英刚才的问题，“她爸去洗尿布了。昨天来的时候，啥也没来得及带，还好我随手抓了个小被子带过来了，孩子生出来才不至于光屁股。就是忘了带尿戒子，小被子让孩子尿湿了。后来又临时去小卖铺买了两块尿布，都尿湿了。他去洗了。”
邓念英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许三妮说：“小卖铺也卖小被子吧？有的话再买一个，这么点小孩盖这个大被子，她受不了的。”
王秀芹说：“等他回来我让他去买。”
邓念英说：“这儿有帮人洗尿布的大姐，我生明明的时候，你大哥一个人在这儿照顾，他就请了个大姐帮忙洗尿布，洗的可干净了。你要是着急用，人家还能给你烤干。新民要是照顾不过来，就让他找个大姐帮一下忙。你这儿不能离开人，不然孩子哭了谁哄？你刀口没长好，现在不能抱孩子。”
当时许新安找人帮忙洗尿布，她还挺生气的，觉得这人真是懒到家了，洗个尿布还得花钱请人，现在看吧，这点钱确实该花。那时候他除了打饭，没离开过，就算去打饭，也是快去快回。就怕孩子哭了没人哄。
生聪聪的时候虽然紧急，但是她婆婆跟来了，背着一麻袋的小孩用品，什么都有。
她家聪聪和明明从小都没怎么哭过，一哭就被她们爹抱起来哄了，一哄就好。
王秀芹的眼泪又要往下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的心里好像压了块大石头，难受得很。
邓念英说：“别哭了，我去小卖铺看看，买个新被子回来给孩子换上。”
张勤说：“我和你一起去。”
“好。”
许三妮说：“我也去，我把暖壶还给大姐。”
说着话，她站起身，把暖壶里的水倒进她带来的暖壶里，跟王秀芹说道：“嫂子，我从我家拿来一个，你先用我家这个。等你出院的时候给我带回去就行。这个是昨天小卖铺大姐借给我的，我得给人还回去。”
“好。”
三人一起出了门，就被许聪聪拦住了。
许聪聪问道：“走吗？”
邓念英说：“先不走，还得待一小会。”
“不要！”许聪聪一听就不干了，“现在就走。”
邓念英耐心说道：“就一小会，刚出生的小孩没有小被子，我和你老老奶奶去买一个，买回来就走。”
“我也去。”
“那个小卖铺里没什么东西，专门卖尿戒子的，被子都不一定有，你去干嘛？你还走得慢。我走快点，快去快回，一会就回来。”
“那你快点。”
“好的好的。”
邓念英是个有公德心的人，公共场合，她说话都没敢太大声，好声好气的哄着大闺女。
好不容易说服许聪聪撒手，三个人赶紧往外走，邓念英和张勤商量着合伙买个被子，就不再给她钱了。
到了小卖铺，许三妮先把暖壶还了回去。
大姐笑道：“这么快就用完了？”
“从家里拿来一个。谢谢大姐，昨天可是帮了大忙了。”
“别客气。”
邓念英问她：“有小被子吗？”
“有。”
大姐起身拿了一个小花被递给邓念英，说道：“不是工厂进的，是我们自己买棉花做的。用的都是好棉花，一个小被子两斤棉花，再加上布料，我就收10块钱，不多赚。”
邓念英掂了掂被子的重量，又摸了摸柔软度，确实不错。
她在心里快速算了个账，现在棉花大概是2块多钱一斤，二斤就是4到5块，再加上布料和人工，确实还可以，贵一点，也没贵太多。她和张勤一人五块钱，正合适。
“我们来一个。”
“哎。这个行吗？还有小格子的。”
“就这个吧。”
邓念英和张勤付了钱，三个人就赶紧往病房赶。
路上，邓念英还对被子又拍又打，确保里面没什么硌人的、扎手的东西。这倒不是她小人之心，怀疑人家故意使坏，只是确实有那种马虎大意的人，把针落在里面。
别看邓念英脾气不算太好，但是心挺细的。
她检查了一遍，又让张勤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问题才放心。
回到病房，邓念英把小被子铺好，张勤快速把小婴儿抱了出来放在被子上，俩人速度飞快，几秒钟就把孩子裹好了。
这么折腾了一通，小孩反倒睡着了。安安静静的。
邓念英把孩子放回王秀芹身边，又劝解了她几句，无非就是让她看开点，母女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李云锦也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有什么事就使唤新民去做。他一个大老爷们，不怕累。再说了，他忙点又算什么呢，罪可都是你受了。”
“我知道了大娘。”
又聊了几句，邓念英突然问道：“聪聪呢？”
刚才回来没看见孩子！
“她刚才又要闹腾，她爸带她们出去玩会，一会就回来。”
许聪聪干嘛去了呢？
许新安带着她和许明明去儿科玩去了，蹭儿科的设备给两个孩子都量了个身高和体重，还恬不知耻地让医生给两个孩子看了看眼睛、舌苔，又动动胳膊动动腿，看看走路的姿态，还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和肺音，相当于免费做了个简单的儿科检查。
儿科这会没有病人，医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没跟他们计较，没让他们去挂号交费。
而且许聪聪和许明明在检查过程中的配合度特别高，问什么答什么，让张嘴就张嘴，老太太还挺高兴，跟许新安夸道：“你这俩孩子都养的挺好。”
许新安嘴咧的老大，人家夸，他就自夸：“我这俩孩子都听话，随我了。”
老太太：“……”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许新安三人在儿科磨叽了一会，等他们回到产科，就看见许新民正在那儿被几个人数落，四个女人都让他勤快点，机灵点，别那么死脑筋，最重要的就是要照顾好产妇和孩子，只这一项是原则问题，别的都可以灵活变通。
许新民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嗯嗯嗯”。
许聪聪看见别人挨训就乐，走廊里充满了她的笑声。
许明明就跟着她学，其实她自己没觉得哪儿好笑，但是看见姐姐笑，她也跟着笑，发出特别夸张的“哈哈哈”的声音，一听就是假笑。
她倒是真的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
从医院出来，许新安开上车，就带着大家去了百货大楼。
先去童装区给许聪聪买外套。
许聪聪本来看上了张淼那件，但是到了这儿以后，她就改主意了，买了一件水红色掐腰面包服，穿上以后看着就跟块会动的大面包似的，可可爱爱。
这件衣服花了21块钱，把邓念英心疼得够呛。她想买个大号的，能多穿几年。许新安说：“她穿小了给明明，也能穿好几年，不要买太大的，看起来啰里啰嗦的，不好看。”
邓念英一想也是，如果许聪聪一穿好几年，那啥时候才能轮到许明明啊？
许新安用这个理由说服了邓念英，低头又问许明明：“你要吗？”
邓念英：“……”
她抱起许明明就走，边走边说，“她不要。”
许明明没闹，许新安也就不坚持了。
然后，她们又在里面逛了一会，最后啥也没再买就出去了。
百货大楼里的东西还是贵了点。虽然这几年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一些了，但还是能省就省。像许新安和许聪聪这样的，外号都叫“败家子”。
许三妮说：“倒也没白来，长见识了。”
出了百货大楼，她们本来想直接回去了，到家再吃饭就行，不用在城里吃，饿一小会没事。
偏偏许聪聪路过国营饭店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她当即就从车斗里站了起来，喊许新安停车，“吃包子。”
邓念英说：“回家吃。”
“不要。就要吃包子。”
许新安说：“都进去吃一个，垫一垫，咱别饿着肚子回家。”
大过年的，邓念英也不想跟他争了，她戳着许聪聪的脑门，“你怎么就那么馋呢！”
“饿！”
李云锦说：“这事怪我，忘了给她带两块点心过来了。”
邓念英：“这怎么能怪您呢！”
一行人又进了饭店。
许新安要了7个大包子，一人一个。
这时候的包子两毛钱一个，一共花了一块四，饭店还送了一壶茶。
邓念英并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要不吃大家都不吃，要吃都吃。通常不会出现只让孩子吃而她看着的情况。
许新安把许聪聪和许明明的包子都掰了个小口，让里面的热气散出来，又给她们吹了吹，这才把包子给了她们俩，还提醒道：“慢点吃，小心烫，咬一下就吹一吹。”
等他叮嘱完，人家邓念英的包子都快吃完了。
张勤笑道：“咱们那一片当爹的，就新安最细心。”
这话邓念英也不否认。这人对自己的孩子确实是百分百的心意，甚至比她这个当妈的都强多了。
许新安迟迟没动，等到许聪聪把一个包子吃完了，许新安又把自己的包子馅给了她，那就是个大肉丸子，味道很不错。至于许明明，她还小，一个包子足够了。
许新安自己吃了个包子皮。
几个人吃完，又喝了两杯热茶，许新安还帮许聪聪和许明明要了白开水，给她们俩喝了，临上车的时候，又让邓念英带她们去上了厕所，这才开着车往回赶。
回去以后，他们就好好过年了。
以他们和许德一家那破裂的关系，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这都是看在王秀芹人还不错而且确实可怜的份上，这要是发生在李云香身上，别人不好说，邓念英和李云锦肯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