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战士年纪不大,脸庞黝黑,干活很卖力气,额头上汗珠直往下掉。
战士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愣住了。看到李云龙黑着脸站在门口,又看到了旁边的老村民,立刻意识到团长是找上门来了,手里的斧头也停了下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李云龙。
“还真是在你们家里!”李云龙铁青着脸,迈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四周。
院子不大,收拾得倒还算干净。老村民的婆娘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看样子是给战士送水的。
看到李云龙,老妇人也愣住了,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水洒出来一些。她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李云龙,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李云龙走到战士面前,语气严厉地问道:“为什么不归队?”
战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老村民夫妇一看这架势,知道事情要糟,扑通一声,双双跪在了李云龙面前。
“长官!长官!您别怪他,都是我们的主意!”老村民慌忙磕头,老妇人也跟着哭喊:“长官,求求您了,就让他留下吧!我们老两口子,没儿没女的,就指望他养老送终了!”
李云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给弄懵了,连忙弯腰去扶:“哎哎哎,老乡,你们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先起来,先起来!”
费了好一番劲,才把两个老人搀扶起来。老妇人拉着李云龙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
“长官,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家那两个娃,老大当了八路,老二当了国军,结果都没了,都死在了战场上。我们老两口,孤苦伶仃的,眼看着就要老死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老村民也抹着眼泪,哽咽着说:
“这位小兄弟,长得真像我家老大,一样的憨厚老实。他来了这几天,帮我们挑水劈柴,下地干活,比亲儿子还亲。长官,我们就求求您,行行好,把他留下吧!我们,我们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您,粮食,钱,都给您,只要您让他留下!”
说着,老村民就要往屋里跑,像是要搬东西给李云龙。
李云龙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拿东西换人?把他李云龙当成什么了?人贩子吗?
他转头看向那个战士,问道:“你呢?你是咋想的?也想留在这里?”
战士低着头,抠着手指,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道:“团长,俺……俺也是苦出身。以前在家,吃不饱穿不暖,才出来当兵的。俺也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家没业的。来到这里,老人家对俺挺好的,给俺吃饱穿暖,还嘘寒问暖的,俺……俺感觉这里就像是家一样。”
战士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道:“团长,俺看这里的老百姓,虽然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他们毕竟是两个老人也需要人帮忙干活,俺留在这里,也能帮他们一把。再说,俺觉得,这里……这里就已经是团长您说的革命成功的样子了。起码,能吃饱饭,穿新衣了。”
李云龙听完,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对可怜的老夫妇,又看了看这个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的战士,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原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啼笑皆非的局面。
这算什么?挖墙脚?还是……人民群众的自发选择?
战士和老村民夫妇见李云龙沉默不语,脸色阴晴不定,以为他要发火,更加慌张。
老妇人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李云龙的衣角,生怕他把战士带走,“李团长,我们真的离不开他啊!家里没个继承人,我们老两口子将来可怎么活啊!?”
老村民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是啊,李团长,您就行行好吧,看在我们也是老百姓的份上,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这位小兄弟,干活实在,人又老实,比我们亲儿子还孝顺。我们保证,一定好好待他,让他吃饱穿暖,绝对不让他受委屈!”
李云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无奈,缓缓地说:“老乡,你们先起来,地上凉。”
他再次扶起两位老人,心里暗叹,这叫什么事啊!强行把战士带走?看着两位老人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李云龙还真做不出这种事。再说,真要是硬抢人,怕是也要寒了战士和老百姓的心。这年头,民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转头看向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战士,语气放缓了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战士这才抬起头,声音依旧很小,“报告团长,俺叫…叫栓柱。”
“栓柱,”李云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栓柱,你是哪个连的?”
栓柱更紧张了,支支吾吾地说:“俺…俺是…是石连长的连的。”
李云龙心里有了主意,他看着栓柱,又看了看两位老人,说道:
“这样吧,栓柱,你先留在这里帮两位老人养老送终。但是,你要记住,你还是八路军的战士,要听命令,守纪律。不准欺负老百姓,不准偷懒耍滑,要是让老子知道你干了坏事,老子饶不了你!”
栓柱一听这话,顿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他没想到团长竟然真的同意他留下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谢谢团长!谢谢团长!俺一定听话,一定好好干活,绝对不给八路军丢脸!”
老村民夫妇也喜出望外,连连向李云龙道谢,“谢谢长官!谢谢李团长!您真是个好人啊!”
李云龙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客气,然后对栓柱说:
“你去找你们石连长,让他给你登记一下,就说我说的,你暂时留在这里。”
栓柱用力点头,就在人群中找石连长。可是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石连长的影子,挠着头,一脸茫然地回到李云龙面前,“团长,俺…俺没找到石连长。”
李云龙皱起眉头,问周围的战士,“你们谁看到石连长了?”
王承柱凑过来说:“团长,石连长也没归队。”
“什么?石大算盘也没回来?”
李云龙顿时急了,这石连长可是他手下的一个宝贝疙瘩,虽然平时愣头愣脑的,但是打仗勇猛,而且还是部队里难得的小学毕业生,识文断字,部队里的统计工作经常都是他负责的。这要是也被人“扣”下了,那可就麻烦了。
“走,去找石大算盘!”李云龙一挥手,带着战士们开始挨家挨户地寻找石连长。
最终,他们在村子东头的一户人家里,找到了石连长。
不过,眼前的景象却让李云龙差点没气炸了肺。
石连长醉醺醺地横躺在土炕上,鼾声如雷。炕边上,一个年轻姑娘正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半碗醒酒汤,显然是刚伺候了石连长一会儿。
“娘的!石大算盘!”李云龙火冒三丈,大吼一声,震得屋顶都嗡嗡作响。
战士们立刻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把石连长从炕上拽了下来,像拖死猪一样拖到院子里。
“哗啦”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正值初春,寒气刺骨,石连长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酒意醒了大半。
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转身就往里屋跑,边跑边喊:“爹!爹!不好了,来人了!”
石连长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怒发冲冠的李云龙,酒立刻全醒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团…团长,你…你怎么来了?”
李云龙铁青着脸,指着石连长的鼻子怒骂:“老子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石大算盘要在这里干什么好事!说!怎么回事?是不是欺负老百姓了?”
这时,里屋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身材有些发福,穿着一件绸缎面的棉袄,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显然也是喝了不少酒。他一见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堆起满脸笑容,拱手作揖,官腔十足地说:“哎呀,这位就是李团长吧?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误会个屁!”李云龙怒火中烧,指着那男人,又指指石连长,“老子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笑呵呵地走到李云龙面前,递上一支烟,被李云龙一把挥开。
“李团长,是这样的,我是卧龙村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局长,姓赵。这位石连长,是个人才啊!我见他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就想请他喝两杯,好好认识认识。绝对没有其他意思,都是我老赵的个人行为,和石连长没关系,没关系!”
石连长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团长,你…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见了酒…忍不住。”
李云龙瞪了石连长一眼,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但碍于有外人在场,还是忍住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哎,李团长,别急着走啊!”赵局长连忙拦住李云龙,指着站在一旁,羞红了脸的女儿,笑眯眯地说,“李团长,你看,这是我家小女,名叫招娣。招娣啊,快过来,见过李团长。”
那姑娘扭扭捏捏地走上前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地说:“李团长好。”
赵局长笑得更开心了,搓着手说:“李团长,我家招娣,那是打心眼里喜欢石连长啊!我看这石连长,也是一表人才,和我家招娣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您看,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李云龙眉头紧皱,语气不善。
赵局长腆着脸,继续说道:“能不能让石连长,留在我们卧龙村啊?石连长这样识文断字的好后生,就应该留在地方上,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再说了,我们家招娣也喜欢他,这不也是一桩美事吗?李团长,您说是不是?”
李云龙脸上堆起一丝客气的笑容,朝着赵局长拱了拱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一些:
“赵局长,感谢您的好意,石连长是我们部队的骨干,立过功,受过奖,组织上对他有培养计划,恐怕不能留在地方工作。至于您家千金和石连长的缘分,我看也是个误会,年轻人嘛,可能是一时冲动。”
他顿了顿,又转向石连长,语气严肃起来,“石连长,归队!”
石连长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愣愣地跪了下去,“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李云龙面前。“团长!俺求求你了!”石连长带着哭腔,脸涨得通红,“俺…俺不想走!俺想留在这里!俺…俺喜欢招娣,俺也喜欢这里!俺…俺的梦想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团长,你就成全俺吧!”
李云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万万没想到石连长会来这么一出,这小子平时看着木讷,关键时刻倒是胆子肥得很。
“胡闹!”
李云龙压低声音,怒道,“像什么样子!赶紧起来!部队纪律呢?个人的事情能和革命工作相提并论吗?”
石连长跪在地上,倔强地摇着头,“俺…俺知道对不起组织,可是…可是俺真的想留下来!团长,俺保证,绝对不给部队丢脸!”
李云龙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小子是铁了心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怒火,耐着性子换了个思路说:
“石连长,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要讲礼数。你现在啥都没有,空着手就想娶人家姑娘?这不合规矩!等你将来有了宅子,有了像样的家当,再风风光光地把彩礼送上门,明媒正娶,这才像个样子!”
一直低着头的招娣突然抬起头,鼓起勇气反驳道:
“李团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那些老旧的规矩?我们新时代的女性,不兴要彩礼那一套!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就足够了!”
她说完,又羞涩地看了石连长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
赵局长也连忙帮腔,“是啊,李团长,招娣说得对!现在是新社会了,要讲究自由恋爱,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再说了,你们红军不也是早就提倡新风尚吗?我听说,当年在井冈山根据地的时候,瑞金政府就废除了彩礼,提倡男女平等!李团长,您可不能开历史倒车啊!”
赵局长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李云龙,又暗暗施压,让他不好再用老一套的规矩来拒绝。
石连长见状,更加卖力地哀求起来,“团长!俺求求你了!俺保证,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让你指哪儿俺打哪儿!你就让俺留下来吧!俺…俺真的喜欢招娣!”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个七尺男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场面着实让人动容。
李云龙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恳求的石连长,又看了看一旁满脸羞红,却又眼神坚定的招娣,以及笑眯眯,看似客气实则步步紧逼的赵局长,心中是又气又无奈。
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恐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了。这石大算盘,平时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执拗,为了个婆娘,连部队都不要了!
真是…真是气死老子了!李云龙在心里暗骂一声,但看着石连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消散了几分。罢了罢了,这小子也是个倔脾气,逼急了,说不定真能干出什么傻事来。而且,这赵局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完全不讲道理,硬逼着人家小两口分开。
李云龙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了行了,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下跪!”
石连长闻言,惊喜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希望。
李云龙摆了摆手,示意赵局长和招娣都靠近一些,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
“石连长,既然你小子铁了心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丑话说在前头,部队的纪律不能废,你的工作也不能耽误。如果你真要留下来,就得给我好好表现,要是敢给我惹麻烦,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石连长一听李云龙松口,简直乐疯了,之前的苦丧着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咧到耳根的傻笑。
他连忙夸张地磕头,咚咚咚的响声震得地面都似乎颤了颤,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谢谢团长!谢谢团长!俺给您磕头了!您就是俺的再生父母!”那谢恩的架势,活像中了状元似的,看得李云龙嘴角直抽抽。
赵局长和招娣也赶紧上前道谢,赵局长笑容满面,拱手作揖:“李团长真是高风亮节,深明大义,我替小女和石连长谢谢您了!”
招娣则红着脸,低着头,小声说:“谢谢李团长。”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和喜悦。
李云龙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自在,摆摆手,佯装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起来!男儿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客套一番后,李云龙也没多留,他实在是不想再看石连长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匆匆跟赵局长告辞,带着战士们离开了赵家小院。
出了院子,李云龙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刚才那客气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