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青瓦屋檐连成银线,苏婉指尖叩在漕运签押单的朱砂印上,纸面洇开一抹暗红。
铜雀灯台投下的光影将她侧脸割裂成明暗两半,林恒的剑穗在屏风后轻轻晃动。
\"戌时三刻,南市粮仓。\"赵师爷的算珠声突然停顿,\"漕船出闸的签押单里夹着三张假票,掌印的是......\"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冷汗浸透的衣领贴在脖颈。
苏婉突然将金叶暗器按在账册缺口,梅花纹路严丝合缝:\"王县令当年私铸官银,用的就是这种模子。\"她转头看向雨中摇曳的风铃,玄色丝绦缠着半片枯叶,\"林侍卫可还记得,上月抄家时少了个会雕玉的账房?\"
剑刃破空声骤然响起,林恒挑开直刺窗棂的弩箭。
羊皮信笺钉在柱上,血书\"阻赈灾者死\"五字被雨水泡得发胀。
小顺子捧着热姜汤进来,吓得陶碗摔在青砖上,碎瓷片映出苏婉冷笑的唇角。
\"取我妆奁里的螺子黛来。\"苏婉蘸着姜汤在信笺背面勾画,蜿蜒线条渐渐显出漕运图,\"他们既要学鬣狗争食,我们便做个铁笼子。\"她将图纸递给林恒时,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他掌心旧疤。
三更梆子混着马蹄声撞碎雨幕。
二十辆蒙着油布的粮车吱呀碾过朱雀街,车辙在青石板刻下深痕。
苏婉裹着素锦斗篷立在角楼,看着车队拐进南市暗巷,忽然将手中暖炉掷向夜空。
火石迸溅的刹那,数十黑影从屋顶跃下。
为首之人钢刀劈开车上麻袋,陈米混着铁砂倾泻而出。
暗巷两侧突然竖起玄铁栅栏,王府亲卫手持连弩从墙头现身,箭簇寒光映出黑衣人惊惶的眼瞳。
\"王县令的玉雕手艺倒是后继有人。\"苏婉踩着满地碎米走来,金丝履踏过血泊时溅起细小的朱砂,\"只是这仿制的漕运旗...\"她突然扯下黑衣人面巾,露出颈间梅花状烙印,\"怎么连暗桩印记都照搬?\"
林恒的剑尖抵住那人喉头时,银库方向突然传来震天巨响。
苏婉瞳孔微缩,转身却见城南腾起冲天火光,隐约可见粮仓轮廓在烈焰中扭曲。
小顺子连滚带爬地冲来哭喊:\"他们点了火油!\"
\"分三队人救火,让赵师爷开西郊义仓。\"苏婉解下斗篷抛入雨中,绣金裙摆扫过燃烧的梁柱,\"劳烦林侍卫陪我去会会真正的垂钓人。\"她掠过焦土时,金叶暗器割断粮仓梁上悬着的铁丝,半截焦黑麻绳落在掌心犹带余温。
浓烟深处传来铁器相撞的锐响。
林恒格开劈向苏婉的流星锤,剑锋擦过对方蒙面布,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正是王县令当年豢养的死士头目。
苏婉突然将麻绳抛向燃烧的粮垛,火星顺着浸油的绳索窜成火龙,瞬间照亮埋伏在阴影处的弓弩手。
\"可惜了这上好的岭南沉香。\"她踢翻墙角香炉,灰烬里滚出未燃尽的迷魂香丸,\"你们主子没说过,我生母曾是苗疆炼毒人?\"话音未落,弓弩手已接二连三软倒在地。
死士头目暴喝一声掷出链子镖,林恒旋身将苏婉护在怀里,剑穗玄丝缠住镖头猛地回扯。
苏婉趁机掷出金叶暗器,梅花刃精准钉入对方膝窝。
那人跪地瞬间,怀中跌出半块雕着王家徽记的玉珏。
\"留着给御史台当证物吧。\"苏婉用帕子裹起玉珏,忽然转头望向粮仓残垣,\"小顺子,带人去挖东墙第三块地砖。\"
孩童欢呼声穿透雨幕传来时,晨光正刺破云层。
二十口樟木箱在潮湿的泥地里闪着银光,官银底部的梅花暗记与苏婉的金叶纹路交相辉映。
赵师爷捧着重新誊写的赈灾簿踉跄跑来,却见苏婉倚着残破的梁柱阖目小憩,林恒的剑穗静静垂落在她肩头。
城南粥棚升起袅袅炊烟,青铜风铃在晨风里叮咚作响。
小顺子踮脚去够铃舌上缠绕的玄色丝绦,忽然看到林恒站在廊柱阴影里,目光凝在苏婉染了烟灰的侧脸,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
晨光穿透残破的窗棂时,苏婉正将最后一份赈灾簿册用火漆封口。
林恒的剑穗扫过她手背,带着未散的硝烟味,玄色丝绦不知何时缠住了她腰间玉佩的流苏。
\"姑娘该换药了。\"小顺子捧着药匣子进来,被门槛处交叠的人影惊得倒退半步。
林恒的手还撑在苏婉身后的雕花立柱上,两人呼吸间悬着昨夜未燃尽的沉香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翻涌。
苏婉偏头避开他沾着血渍的袖口,却撞进那双映着残火的黑瞳。
她忽觉耳后发烫,正要开口,城南方向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数万灾民跪拜的声浪掀翻屋瓦,青铜风铃在梁上疯狂旋转,铃舌上的丝绦终于承受不住拉扯,\"啪\"地断成两截。
林恒抬手接住坠落的玄色丝绦,指腹擦过她颈侧被火星灼伤的痕迹。
苏婉闻见他铠甲里渗出的金疮药味混着铁锈气,那些在粮仓烈焰中未曾颤抖的手指,此刻竟捏不牢半寸轻纱。
\"大人!
御史台的车马到朱雀门了!\"赵师爷的破锣嗓子惊飞檐下宿雨。
苏婉猛地后撤半步,后腰却抵上林恒横过来的剑鞘。
他玄铁护腕擦过她垂落的发梢,将人整个圈进还带着夜雨寒气的披风里。
蒸腾的白雾从药碗里漫出来,小顺子盯着自己鞋尖绣的虎头,听见瓷勺碰着碗沿的轻响突然停了。
苏婉的侧脸映在铜雀灯台上,睫毛投下的阴影正巧遮住林恒喉结处新添的箭伤。
窗外飘进的柳絮落在她簪首颤动的珍珠上,随着渐重的呼吸忽上忽下地跳。
惊堂木拍击声从正厅传来时,林恒的拇指正按在她掌心被铁丝勒出的血痕上。
苏婉突然想起昨夜他挥剑斩断粮仓铁锁的模样,火星迸溅在紧绷的下颌线,比御史台的尚方宝剑还要利三分。
\"圣上亲赐的'仁善夫人'金印到了。\"赵师爷捧着鎏金木匣进来,被屋内诡异的气氛骇得差点摔了御赐之物。
林恒转身时剑穗扫落案上青瓷笔洗,苏婉伸手去接,指尖堪堪擦过他腰间玉佩。
碎裂声里混进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恒突然攥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将人重重按进怀里。
苏婉鼻尖撞上他胸前护心镜,龙纹浮雕硌得生疼,却听见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震碎了十年隐忍。
小顺子手忙脚乱收拾满地碎瓷,突然瞥见窗外闪过鸦青色衣角。
他正要叫嚷,赵师爷的算盘珠子已经砸中那人后颈。
蒙面人怀中的密信散落一地,火漆印上赫然是相府独有的梅花暗纹。
苏婉挣开怀抱时,林恒的剑尖已挑开密信。
泛黄的宣纸上画着漕运暗渠图,朱砂标注的红点恰是今晨刚被封存的赈灾银库。
她抚过图纸边缘的锯齿状裂痕,突然将信纸对着光照——墨迹间竟显出半枚血指印,与三年前生母暴毙时紧攥的帕子如出一辙。
暮色漫上飞檐时,苏婉独自站在重新挂好的青铜风铃下。
玄色丝绦换成了御赐的金线,却在尾端系着颗不起眼的青玉珠。
她伸手去拨铃舌,指尖突然触到细微的凹凸纹路。
\"姑娘!\"小顺子举着灯笼跑来,\"御史大人说要查验那二十箱官银的暗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婉背对着他站在渐起的夜风里,素白手指捏着颗刚从铃舌机关取出的蜡丸,月光在蜡封上照出半朵带刺的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