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阜是贝州中最靠近皇城贝都的县城,到了大阜就意味着离贝都不远了。但这个“不远”,也够走上两天。青年告诉丁虚云,他们将在大阜的镇武驿馆住一晚,第二日到梁坊镇落脚,第三日一大早就可以抵达贝都。
虽然距离贝都最近,但大阜并不繁华。人固然多,却一派灰灰土土的样子。官道上充斥着马粪味儿,道边的灯杆也十个里倒了八个。
青年好像对这里不太熟悉,他跳下车来牵着马,边走边向路人询问去镇武驿馆的方向。大概又走了半个钟才到,云儿已经是饿得头晕眼花,起身的力气都快没了。她正为如何下车发愁,突然车帘被猛地撩起,青年向她伸出手来。她怔怔地搭上他的手,未及思考下一步的动作,就被他使不知什么巧劲轻轻一拉,像飞鸟般稳稳落地。
丁虚云被这神奇的感觉唬住了,等回过神时青年早已卸好车,背上她的包裹喊她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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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屏风是一个小小的客堂,客堂后是个摆着盆景的小院儿,穿过小院儿才是驿馆的前柜。整个大厅装饰得古朴而不失风雅,没有普通酒楼那样摆满桌椅的开门见山,更多是私人驿馆曲径通幽的委婉含蓄。
掌柜正和伙计在柜上吃晚饭,见有客人来,立刻放下碗筷笑脸相迎。
“镖师,请出示行镖令。”
青年把行镖令放在柜上。
掌柜见是乙等令,麻利地收起令牌摸出两个钥匙递给伙计:“西院两间乙等房。”又回头对青年道:“明日走时还到这里取令;镖师需要换车换马尽管吩咐。”
青年淡淡回应一下,带着丁虚云就要跟随伙计离开;那掌柜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头叫住:“镖师留步!还请查验一下镖师的腰牌。”
青年驻足略微沉吟,还是从衣襟中取出锦囊。掌柜拆开锦囊稍看一眼,马上给伙计递个眼色让他带丁虚云先走。
“少镖头亲自走镖,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无妨,我只是顺路。明日给我换匹好马,梁坊镇的驿馆可是小得多。”
“是。呃……梁坊镇……”
“怎么?”
“前几日听闻梁坊镇遭了山崩,官道被封不能通过。少镖头若是往贝都方向去,得绕北边的山路。只是那里山贼出没……”
“哦……这样么……”
“唔……对了少镖头,驿馆中有水阁上房,请少镖头小住。”
“我接了乙等令就住乙等房,不用什么上房。”青年扭头就要走。
“唉少镖头!”掌柜高呼。
“嗯?”
“请少镖头住水阁上房,这是镖局的规矩,请少镖头不要为难小人!”掌柜低声相求。
“镖局的规矩是,镖师必须和雇主住邻房。你姑且当我住了上房。”青年的语气不容劝说,掌柜无奈得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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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后院种着一片盎然的竹林,林中穿过一弯人造的清渠小溪,溪边几个石桌石椅在油纸灯盏下显得颇有诗韵。二人放下行李就来到竹林,伙计把饭食一一摆上。
“哎呀,这么丰盛呀!”丁虚云夹起一块卤猪蹄,“两荤两素一个汤,还有白米饭呐!”
“哈。”青年心知这是掌柜为了他有意安排的。“那就多吃些,还不知道明日是吃四腿猪还是两脚羊。”
“什么意思?”
“梁坊镇官道被堵,绕路的话只能找山贼打尖了。”
“啥!”云儿惊得一口饭呛在嗓子眼儿,背过身捂住嘴直咳嗽。
“不用怕,区区十几个山贼而已。那条道左右都是山,窄得很。你在前我在后,随便包抄了他们。”
“可是我……咳咳咳,”云儿使劲儿清嗓子掩饰尴尬,“我,我不会武功啊!”
“啥?”青年其实早就知道,故意这么说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我……我说我……”她耳根发红,舌头也开始打结,“不会武功的……我是文秀才,这次去水墨庠就是为了念书。”
“原来是水墨庠的文秀才,不一般,不一般。”青年点头称赞,“你可知,水墨庠对面就是闻名天下的龙虎林。上明国第一文科官学和第一武科官学,就在一处。”
“喔!”云儿惊诧,“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嗯。以后如果我有机会回去拜谒恩师的话,说不定能碰到你。”
“您……是龙虎林的学生?”云儿听得两眼冒光,刚才山贼的事情也抛在脑后。
“说来惭愧,就不玷污师门了。镇武镖局乙等以上的镖师只招收出师自龙虎林或叶锋庄的人。”
“这么厉害!对了,我听说,镇武镖局的上官家有自己的独门绝学,所以……你们的镖师都会吗?”
青年摇头:“那是上官家的绝学,自然只有上官家的人才会。姑娘是读书人,哪里听说的这些?”
“我家是开武馆的……其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读书。”
“可是二王村的丁记武馆?”
“哇,您知道?”
“丁记武馆有个弟子叫许冠峰,是许知州的独子。他和我是同年,所以我记得这个武馆。”
“许冠峰?许知州?同年?”青年说的话在丁虚云耳朵里好像天方夜谭一样。她的确有个师兄叫许冠峰,不过他平时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又沉默寡言不善交际;要把他和官宦子弟联系到一起还真挺困难。“不可能吧……二师兄那个人……可能只是和许公子恰好重名而已……”
“他亲口对我说的。他幼时在丁记武馆学棍法,十几年前转入龙虎林习心法。”
十几年前……倒是和二师兄离开的时间吻合。二师兄离开时,没有留下任何音讯,整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蒸发了。而那段时间,丁记武馆也变得沉寂起来。丁氏夫妇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都缄口不言,就连“许冠峰”这三个字也潜移默化地成了武馆的禁忌。“那二师兄现在在哪儿?还在龙虎林吗?”
“不知道。他后来高中榜眼,大概为官了吧。”
“榜眼!这么……唔,好吧……”看来许冠峰已经不是丁虚云这等贫民高攀得起的了。“镖师啊,我想问……”
“嗯?”
“您是……您是姓卯吗?”
“我?不,不是,我姓赵。”
“啊……啊。”云儿感到些许尴尬,“那敢问您的大名?”
“赵……三,赵三。”
赵三……云儿只觉得好笑,就算是现起的名字,也不该这么随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