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阁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大爷、二爷四爷都到了。”
“好,你先把幽兰姑娘送回去。”
“是。”
“哎,送到我城北的府上。”
“是……”
吩咐完下人,上官云风推门而入。他穿了一领崭新的绣金镂边轻罗衣,点缀着倻俪国当下最流行的软银流苏。他一进门便坐下,身边的小厮弄花立刻递上湿棉、羊绒、蚕丝三块手帕供他拭手;另一个小厮剪月也端上缠枝莲五色药玉碗、铜胎掐丝珐琅渣斗和白绢供他漱口。漱口毕,弄花又取来一双鹿皮靸鞋为他换上;一切收拾妥当,弄花和剪月才喏喏退下。
“啊,子霈,好久不见呢。”尽管进来已有半炷香的功夫,上官云风却好似刚见到房内的三人。“我刚从汇城来,临走前去白月山看望了一下伯父。他跟我说你去了……西凉?”
“漠北。”
“对,漠北。”上官云风手里转着老蜡大佛珠,“伯父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若是事情办妥了就回白月山见他;若是没办妥,可以先不必回去,留在贝都帮我再做些事。”
“嗯……”
“子旷,你得跟着我。”云风转向恒空,“我这几日要在贝都会见几位官员。你跟在我左右,以防不测。”
“是。”
“老四,你先回汇城。我在这边和几位官员谈妥了,随时给你发信,届时你按照信上说的做。”
“嗯。大师兄留下还是回去?”井雉望向卯落泉。
“我……嗯……”卯落泉深呼一口气,“我还是见一下师父比较好。”
井雉点头:“那咱们先一道回汇城。”
“也好。”
“今日不早了,就都在贝都下榻。你们是住驿馆,还是去我城北的宅子?”上官云风问。
“城北的宅子?”恒空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可是杜远镜原来的府邸?”
“嗯,我已经叫匠人从里到外重新翻修了一遍。风水先生看了说,杜远镜是火命,名字里已经有了金和木,五行中缺水缺土。而他的宅子又盖得金重水浅土薄,这就犯了太岁,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哈,小皇帝想找人顶包,他就是不犯太岁也得犯啊。”
“哎,子旷!别乱说。”
“那宅子又是怎么到了少爷手上?”卯落泉问。
“这宅子八年前被官卖,当年的买家如今负债累累,不得已将此宅贱卖抵债。因杜远镜还在大狱里关着,宅子被贱卖也没人敢接;可是我不怕,我把它盘下来了。杜远镜的案子基本上定了性,有消息说不出三个月就会宣判。”
“这么大的案子,拖了八年才有结果……”卯落泉一凝眉,“被他贪污的钱财怎么办?百姓的损失谁来补?”
“杜远镜是前户部尚书,弄掉他可不容易。”云风道,“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但你们总懂得官官相护吧?他栽了,要铲除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杜党——他的一票心腹。所以,八年不算久。至于弥补百姓的损失,朝廷不是减税赋、免徭役了吗?别看对于一户人家来说每年减免的只有几个钱,但整个上明国有多少户人家,总共减免的就是天大的数字。万岁爷肯下这样的血本安抚民众,也算是仁君了。”
“呵,可我看到的却是小皇帝的心狠手辣。那杜远镜是三朝元老,小皇帝一登基就敢对他动手,啧啧啧……”恒空直咂舌。
“先皇重用的元老,又不是他重用的。”云风品一口茶,细细感受着回甘,“他重用的,是朱、柳、严。”
“‘朱柳严’是谁?现在的户部尚书?”卯落泉问。
云风怪眼觑他,笑道:“子霈平日里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绝世功啊。咱们当今的户部尚书柳成邦,你都不知道?”
“大师兄练功练傻了,不知道这些也正常。”恒空道,“所以杜远镜到底干了什么事?已经是要告老还乡的人了,小皇帝还要让他晚节不保?”
“贪赃枉法了几十年,何谈‘晚节’呢?”上官云风起身,缓缓踱着步:“大印银票,是杜远镜提出来的。印了银票,鼓励老百姓换票子,银子都收到国库里。然后再印票子,再收银子。票子印得越来越多,比银子多了好几倍;这时候老百姓手里的票子就都变成了废纸。老百姓手里的银票,那是‘票’;朝廷手里的银票,才是‘银’。”
“银票又不能花,只能存;老百姓需要花钱的时候还是得兑银子,他印那么多银票又有什么用?”井雉问。
“想兑银子?银号不给你兑呀!也不是不兑,就说没有现银,让你排队,排一年再给你,你有什么办法?一个人一两银子排一年,百万千万人呢?国库这不就充裕起来了。”
“我可以理解为,朝廷从百姓手里借了钱,百姓手里的只是几张无限期的欠条么?”卯落泉道。
“是这个意思。”
“所以百姓钱被骗走了,心中有怨;小皇帝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拉拢民心,就拿杜远镜开刀了?”恒空问。
“是。”
“他到底有没有贪?”卯落泉问。
“户部的高官,哪个干净?只要去查,准有问题。”云风道,“而且定罪为贪赃枉法,百姓愿意信。百姓呀,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这事……总感觉杜远镜当了朝廷的替罪羊。”卯落泉沉吟道。
“也不能这么说。”云风道,“他当官当到了那个位置,不可能是无辜的。”
几人谈论一番,一阵咂舌。
“对了,”卯落泉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昨日到大阜,守城官要查镖,怎么回事?”
“近来贼匪泛滥,朝廷可能要颁‘剿匪令’。先从贝州开始试,各个进出的口子都扎紧了,这对镖局可是不利。我来贝都正是为了找几位官员商议此事。”云风捏起一颗龙须酥送入口中。
“剿匪是好事,怎么不利?”卯落泉想起刚在郊外遇到的劫匪,不禁又牵挂起水墨庠那个姑娘的安危。
“水至清则无鱼啊。没有匪,谁还雇镖师呢。”云风拍拍手上的糖渣,“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动身同去北府,游览一下我的新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