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武元年秋,弘武帝将杜远镜革职查办;同年冬,下旨查抄杜府。刑部官员带领本部禁军和厂卫奉旨而来,时任内厂百户的顾平也在其中。
禁军在外将北府重重包围,厂卫则冲入府内搜刮器物、清点人口。顾平带着自己的手下,闯进内院盘查起杜远镜的家眷。本以为这些太太小姐会惊声尖叫乱作一团,没想到她们竟穿戴得整整齐齐,将房门大开,静候暴风雨来临。见到这阵仗,顾平也不禁放缓了脚步,命手下排成一队,安静地入里去。
“老夫人。”顾平恭敬地给杜远镜的正妻躬身行礼,“在下内厂百户顾平,奉旨查抄杜府。请老夫人行个方便配合我等,我定叫手下不会伤害夫人家眷分毫。”
“顾家的人吗?”老夫人浑浊的眼中难掩愤慨,“好啊,好……二十六年前我丈夫荣登皇榜之时,有位化身乞子的老神仙警告过他不可入仕,否则会遭‘厄业’。我二人不知何为‘厄业’,又请方士解读,才知‘厄业’乃‘厄页’讹音,老神仙是说我丈夫入仕会被姓顾之人妨害。如今看来,果真应验了……”
顾平此时年轻气盛,怎听得这等恶言。他当即拉下脸来一挥手,命手下粗暴地将一干人等缚起双手,一一清点。
“启禀百户,属下已清点完毕。共有命妇二人,女眷四人,女仆八人,男仆四人,未满十岁的孩童一人。请百户过目。”一名厂卫向顾平弯下腰,双手托起册子举过头顶。
“跟户部的名册对上了吗?”顾平问。
“其他的都对上了,只是孩童未登记在户部名册里。”
“孩童是杜家人?还是那些下人的孩子?”
“属下也说不准……应该是杜家人。”
“带我去看看。”
厂卫带着顾平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顾平推门进去,只见昏暗的房间一角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一步步逼近,那小东西愈发抖得厉害。
“别怕。”顾平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头,“我问你,你要如实作答。”
女孩满脸泪痕未干,却异常安静地点点头。
“你父亲是谁?”
她咬着嘴不作声。
“是不是姓杜?”
她垂下眼去,依然没有回应。
“你不在户部的名册上,没准我可以放你一马。”
“那其他人怎么办?”她抬眸紧盯他的双眼,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
“其他人我无能为力。杜远镜贻害四方百姓,他罪有应得。”
“没有!爷爷没有!”她打开了抱住自己的双臂,攥着双拳肩膀微耸,好像一只呲着尖牙的狼崽。
“原来你是杜远镜的孙女。”顾平收起了善心,“既然是杜家人,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哥哥……”小女孩咬着牙站起来,与顾平平视,“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爷爷的?他们都觉得,他是坏人吗?”
顾平不知该怎么与一个孩子作解释。“唔……有人不觉得,但大多数人觉得。”
“有谁不觉得呢?”
“跟杜远镜亲近的人吧。”
“那你觉得呢?”
“我?”顾平突然被问住了,他一直以来都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场,还从未以自己的视角看待过这个问题。
“我爷爷说,当年他如果不问百姓借钱,会有更多的人饿死、战死。他说他没有错!”
“可是他一直在跟百姓借钱,从来都没有还上啊!”
小女孩茫然了,低下了头。“钱去哪儿了呢?我家也很穷……”
“钱……”顾平环视一下四周,杜府的摆设确实朴素又陈旧。北府宅院看上去很大,因为这是当年崇明帝赏赐的;杜远镜却没有将其装点豪华,只把老家的家具拉来使用。他的家眷衣着朴素,厨房饭食也难见荤腥。几个仆人都是老弱病残,说其为伺候太太小姐的仆役,不如说杜远镜在想办法给他们一口饭吃。这里虽比平民百姓的住所好上不少,可若说这是尚书府,的确太不堪了。
“百户,”屋外一人在催促,“刑部的老爷问咱们这儿好了没,要咱们赶紧回话。”
“哦,好了。把家眷都带出去吧。”顾平有意忽略小女孩,起身便往外走。
“百户!”门外的厂卫只见顾平一人出来,伸长脖子往屋内看去。“刚才收到个通报,忘了给您交代。”
“什么事?”
“户部的柳侍郎派人来给刑部老爷递话,说他曾答应他的恩师杜远镜,帮恩师照顾孙女。刚才我们在外面一合计,猜测屋里的小女孩就是杜远镜的孙女。所以,这个小孩虽然未在户部备案,我们还是通个人情,把她带走得好。”
“带走?带哪儿去?跟着这些家眷一块儿带走?”顾平瞪着他,“一旦交给刑部,即使没在户部备案,也会在刑部备案!柳成邦难不成去跟刑部要人?”
“这……属下说不好,反正柳侍郎就是这么传话的……就说要把恩师的孙女先交给刑部,他再去捞人。”
顾平还想争执,可那厂卫就像被下了死命令一般,犟得不可开交。二人这一僵持便引起了刑部官员的注意,刑部官员最终亲自前来将小女孩带走。
“哥哥!你告诉他们,我爷爷不是坏人!”小女孩被刑部官员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勉强跟上大人的步伐,还不忘回头向顾平大喊。
“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刑部官员也回头问顾平。
“唉……她替爷爷喊冤叫屈。”顾平看着小女孩瘦弱的身影,对自己的爱莫能助深感沮丧。“接下来,您要把她送到哪儿去呢?听说柳侍郎要来接走她?”
“先送去教坊司吧。柳侍郎可没说要跟我交接,要交接去找礼部的人好了。”
“教坊司?”教坊司是收纳官妓的地方,小女孩一去岂不是终身尽毁?“这,这不行啊!柳侍郎确定会去教坊司接人?”
“本官怎么知道!”刑部官员不耐烦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