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湘翻动着战报。
腊月廿六,白马骑兵出征。
大年初一,张朝到达并州,没来跟他说句话就带着五千兵卒押送辎重走了。
初三,白马骑兵与张朝的威虎营联军到达受降城,偶遇鲜卑人,交战,大捷。
初五,联军到达归新郡,再度偶遇鲜卑人,交战,再度大捷。
初九,联军到达上郡并踞城而守,与攻城的鲜卑人交战,又一次大捷。
今天正是正月十一。
在这短短的十几天,他们就已经打了三次胜仗,战损比也低得堪称离谱。
就算是天下有名的骑兵加天下有名的步兵,也不能厉害成这副模样吧?
他揉了揉生疼的脑瓜子,轻声问道:
“……是不是那个陌生文士的手笔?他一直在高强度使用言灵吗?”
与上次不是同一个人的探子严谨道:
“并未观察到文气的波动。那个文士自上次战役后似乎再未动用过文气。属下怀疑他已经脱离了白马骑兵。”
师湘点头,接着问道:“那就是跟着张朝了?”
探子继续摇头:“张朝身边只有亲兵,并未出现陌生人。”
师湘又点头,接着问:“详细跟我说一下他们的作战过程。”
探子面露难色。
师湘皱眉看着他。
探子无法,只能低声道:
“……张朝不知为何,近日连番筛查军队,受他影响,亓官拓与夏侯峻也加强了内部检查……探子只能暂时蛰伏,不敢轻易传信。”
“近日里得来的消息都是受降、归新和上郡分部收集来的。”
师湘饶有兴致地微笑起来。
他本就男生女相,样貌俊美,又喜好华服首饰,这样一笑便显得有几分妩媚的艳丽。
“可算是懂得筛查内奸了,呵。”
“这些年若不是我帮忙看着,他们这些边疆军队早就被人渗透成个筛子了。”
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件事,挥手让探子退下了。
等屋里只剩下他自己时,这人神秘莫测的表情却是忽而一变。
他,超级在意,在意得要命。
“呵,张朝,亓官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武者不安分!”
他气呼呼地拿出个小本子,丝毫不顾及仪态吭哧吭哧给自己磨了些墨水,咬着牙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还没几年呢,就开始想隔绝他人耳目了?若是心中无愧,何必如此作态!”
“我就知道!武者就是靠不住的!只要手里有几个兵,他们就会张扬跋扈起来,不敬天子,不敬朝廷法度!”
他恨恨地在本子上写了张朝和亓官拓的名字,整整齐齐排在荀昭、崔晖之类的边将身后。
若是有人能翻一翻这个本子,便定会发现,这上面早就重复了好些次某些人的名字。
根据不完全统计,每个朝廷边将,不论官职大小都位在其中,甚至连偶尔会带兵出征的司马谦都纸上有名。
每个名字背后还都写着他们各自的弱点、可以充当把柄的情报……林林总总,充分展示了大汉内部的深厚同僚情谊。
师湘气势汹汹地又策划了几个制约武者的方案,直到感觉亓官拓和张朝原地谋反自己也有把握搞死他们后,这才停了下来。
他又揉了揉脑袋,拿起旁边的酽茶吨吨吨灌进肚子里,将小本子贴身放好,转头批阅起了文件。
一直到天黑,他才勉强将战时格外繁重的文书检阅完毕,活动着手腕,点起灯烛……
然后鬼鬼祟祟地掏出了另一个小本子。
先前提到,师湘在上学时被自己的师父称赞为“天下奇杰”“才比灵均”(屈原,字灵均)。
这厮虽然道德水平远远不及当年屈灵均,但玩弄起笔墨写起诗词歌赋来,还是稍微有后者的几分风采。
哪怕故意隐姓埋名收敛着笔力写小说,那股天下少有的文采也是瞒不住的。
所以,当朝最大的情报头子兼临时并州牧师湘……暗地里的身份竟是大汉最强小说家!还私用公权封锁情报,将自己的马甲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此刻,小说家师湘开始了今日的更新,并思考要不要日更四千来发泄心中的愤怒与郁闷。
他雪白的手指轻点文稿,若有所思。
“……上一次写到,潇娘为情所困缠绵病榻,璇郎受困家族不得不改娶迁娘……”
“好像有点儿太古怪了。”
师湘思索了片刻,决定翻一翻自己的灵感来源兼日记本《山阳手记》,顺便再回忆一下轻松愉快的少年时光……
唉,若不是当年战事吃紧,他在行军时不慎丢失其中几本手记,现在能参考的故事也就更多了吧。
师湘每想到这件事,都几乎要气成河豚。
*
师渤也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儿恼了。
这个武将与自己的堂兄相貌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更加阴沉,没有那样文质彬彬的漂亮气,却有几分浸于硝烟的暴戾感。
这人不仅外貌阴沉,声音也凉丝丝的,宛如一条正在吐信的蟒蛇:
“……张朝还未北上?我记得朝廷早半个月就要他押送粮草来张掖。”
“这都多久了?想让爷爷跟手底下的大头兵们都去吃草料吗?”
一旁的副将跟随他数十年,很是清楚他的脾性,此刻非常有眼色地不言不语,等待他的怒火自己消去。
师渤冷着脸无能狂怒了一会儿,还是深呼吸了两次,又开口问道:
“……他现在走到哪里了?有消息没有?”
“张掖城若是失守,你我都该自刎于阵前以谢罪天下人。还有那京观……”
将军脸上满是压抑的怨怒。
近日里,他夜夜都不得安眠,嘴角都长出了几个燎泡,疼得吃饭都吃不进去,肉眼可见得瘦了一小圈儿。
副将洛锖也愁也气,但也只能稳住,汇报道:
“他与亓官将军已经到达了上郡,估摸着粮草应该明日便能抵达。”
师渤冷笑:“最好明日能到,不然我就亲自赶去上郡去要个说法。”
粮草的话题到此为止,师渤转而问道:
“吕骅那个畜生呢?最近动向如何?还有丘敦逶,攻城力度突然小了不少……”
说着,他便望着眼前的沙盘,陷入思索。
洛锖低声道:“吕骅未曾露面。”
师渤随意点了点头:“你先去换防吧,我马上就到。”
洛锖一拱手,转身走了。
师渤这才拿出师湘的密信,皱起眉头看了起来。
“……大捷。”
“……大捷。”
“……又是大捷。”
这位名将表情缓缓微妙起来。
大伙儿都是北地将军,本来都是知根知底。可现在怎么……难不成其他两个家伙瞒着他悄悄升级了?
不足二十比一的战损比,还以少胜多……
定是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