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暮色将临时分,沈易、柳如絮、顾清绮、猎户,以及那重伤边关探子,一行六人总算翻越了前方险峰,抵达了通往怀王封地的最后一道大山脉外缘。
山风呼啸而过,带着初春的凛冽,令人心头莫名紧缩。
沈易打马停在一座陡峭山崖口,前方可望见远处零星火点,似城市的轮廓映在层层夜幕下。那便是怀王辖境的外府城所在——翻过山岭,再走两日即可抵达府城。
然而,此刻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柳如絮站在沈易左侧,眼里露出担忧:“你肩口的伤还未痊愈,这一路又遇袭数次,再不静养,怕是撑不久。”
沈易抿唇笑了笑:“我顶得住。若真让怀王于盛典日聚合兵马,大明社稷将遭劫难,我的伤算不得什么。”他微不可闻地压下肩头抽痛,内心却暗知:伤势加剧再拖下去,连拔刀都危险。
不远处,顾清绮搀扶着那名边关探子,那探子腹部染血严重,呼吸虚弱,却仍咬牙不肯放弃:“只要……能把副将……私联外藩的证据……带回京……就能……拆穿怀王……”
猎户走在后侧,环顾周围:“天快黑了,在这崇山峻岭间,若暗勋追兵或山匪袭来,我们处境糟糕。”
沈易略一思忖:“前方十里外,有个寒松谷,据地图记载可容人歇脚。先在那扎营,帮探子疗伤,再商量如何靠近外府城。”
同一夜晚,距沈易一行数百里外的边关某营地,一名大汉正全力狂奔在荒野上。他正是先前被副将抓捕的探子,在狱卒暗助下侥幸逃出牢门。可如今副将大军一路搜索,他伤痕累累,每跑一步都火辣辣刺痛。
远处火把映照黑夜,那是追兵队伍。探子攥紧怀中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了怀王副将与外藩暗通的密信抄录,只要能带回朝廷或转交给沈易,就能揭示怀王更大谋逆。
身后阵阵马蹄轰鸣,探子苦撑精神,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必须活着,把证据送到皇妃、沈易之手。
一声怒吼在夜空回荡,怀王副将带着十余名精骑冲过河谷,循着血迹继续逼近。副将眼神阴冷:“区区探子,胆敢与我副将周旋?束手受缚尚可留口气,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手下回道:“大人,此人似往南山逃,他伤势重,跑不远。再赶半刻便能捉住。”
副将狞笑:“那就快些!若他把密信带给沈易或回朝廷,我们数月苦心全废。”
一番急追,双方脚步声马蹄声在寂夜中格外刺耳。探子体力渐渐不支,却咬牙死扛,继续往山林更深处奔去。周遭草木丛生,隐约的狼嚎声在远方回荡,仿佛预示这片荒境中潜伏着更多威胁。
京城,御书房外。半数朝臣看似淡定,实则人人心惊:赵尚书已不见踪影,第八日了,却依然杳无音讯。传说他携带了礼部的一些机密文书出走,更离奇的是,有人称在国公府余党宅中见到赵尚书与暗勋里应外合。
皇妃端坐在内殿,面色阴郁:“赵尚书乃礼部元老,倘若真投奔怀王,那朝堂必再生乱。我已让刑部暗查,却未见结果。”
柴将军恼火:“也许他用假名悄悄奔往怀王府了。若跟怀王兵力里应外合,等沈易那边再迟一步,就要吃苦头。”
皇妃捏起桌上一份西北边关急报,上面短短几行字:“有副将擅自囤粮数万石,疑归怀王;外藩也有调兵苗头。”
她心中暗想:国之危机若再加深,一旦陛下撑不住,怀王随时可能举旗。唯有沈易线与边关暗线形成证据,才能让朝堂众臣无话可辩。可是,时间还来得及吗?
再看沈易队伍。当夜他们找到了地图标注的寒松谷,在一座废弃小庙中安顿下来。小庙年久失修,四壁藤蔓丛生,偏殿塌了一半,只剩正殿勉强挡风。
柳如絮生了柴火照明,顾清绮帮忙煎药给探子服用,希望稳住他的性命。猎户巡逻四周,说道:“此谷荒凉少人,却时常有狼群出没。若暗勋再派追兵,夜里恐怕不好过。”
沈易点头:“我和柳如絮轮班守夜,你和顾姑娘先休息。探子能活到明日再说。”他口气虽沉,但仍带着坚韧,仿佛肩伤只是小碍——可柳如絮看得心痛,却知他性格固执,未再多言。
夜风呼啸,破庙外松林沙沙作响,让人难以入眠。沈易静靠在庙内角落,遥望那微暗的天边,心中思潮起伏:若明日再遇阻拦,能否安然抵达怀王府城?怀王果真要谋反,赵尚书肯定也在暗处做最后布局……一旦盛典时爆发,京城可能陷入血灾。
他轻轻按住自己的短刀,掌心感到那冰冷却又带来几分支撑。无论如何,他别无选择。
夜半时分,沈易果真听到数声凄厉狼嚎从谷外传来。随即,他察觉到脚步声在破庙外绕动,像有人在林子里观察。
柳如絮也惊醒过来,拔刀凑到门口警戒:“暗勋?”
猎户翻身爬起,静听片刻:“不全是狼声,也许有人用狼嚎做暗号。”
顾清绮抱着火把,心里发慌:“莫非对方联络同伴包围此地?”
沈易脸色沉凝:“外面太黑,不宜贸然冲出去。先守住庙门。若暗勋真来,就与之死战!”
果然不久后,破庙外树影晃动,几条黑影若即若离,似在勘查防守。沈易见势,把火把插在庙门门槛,让光线外射,令对方无法黑暗突袭。
大约一盏茶工夫后,黑影们或许忌惮他们的刀阵,也听到探子那边隐隐咳嗽声,判断里面有人受伤,竟未敢贸然发动攻击,而是发出三四声低沉狼嚎作为信号后便退去。
沈易与柳如絮对视,一种更深的担忧浮现:敌人侦查完毕,也许明日或下个夜晚将进行凶狠围杀。
顾清绮咬唇:“看样子,对方主力可能汇合在怀王府城。咱们若还没到达就被拦截,就功亏一篑。”
沈易深吸气:“我们必须趁他们主力尚未集结,天亮就赶路。若再拖延,只会陷入被动。”
翌日上午,皇妃与柴将军在宫中召集几名忠臣密议。顾侍郎先行禀报:“经查赵尚书的家产突然全部变卖,银两去向不明,有人说他随身带走不少‘礼部大典文书’。
皇妃咬牙:“那文书多与‘怀王封地礼制’相关吧?此人果真要投敌,无异自掘坟墓。”
柴将军补充:“若沈易那边能拿到怀王叛逆确证,再结合此案,我们便可在盛典前一举将怀王及其党羽连根拔起。”
顾侍郎稍显犹豫:“只是,万一怀王无罪或不至如此……?”
皇妃冷冷看他:“可赵尚书如此秘密潜逃又暗中派杀手伏击沈易,不足以说明问题?如果怀王真是无辜,为何他部下处处杀人灭口?”
顾侍郎默然,无言可驳。
皇妃看向窗外,心底暗道:沈易,你务必尽快送回铁证,否则我只能硬碰,朝堂有些人也许会趁机捣乱……
就在此时,门外宫侍捧进一封怪异红纸信,称是从宫外投来。皇妃拆开一看,只见寥寥几句:“怀王在府中聚兵,副将联外藩,盛典之日逼宫……此事必成,娘娘无可阻挡。劝你莫做垂死挣扎。”落款是“天佑王业”,似狂妄至极。
柴将军怒拍案:“怀王竟嚣张到直接送威胁信?或许是暗勋代笔炫示实力?”
皇妃眸子里泛着寒光:“他们越张扬,我越要灭之。传我令:加倍戒严宫城,加快边关防务部署。再给沈易暗信,看他那边如何。”
边关深处,一支怀王副将的队伍将某小村夷为平地,理由是“通敌窝点”。实则副将藉此制造恐怖:任何可能与朝廷探子勾连者都不得活。
一名小卒看着尸横遍野,心惊道:“副将大人,我们……这……会不会过激?”
副将抬眼冷瞪:“若要成就怀王大业,顾不得这些蝼蚁。等咱们大军整饬完毕,盛典一出号令,即刻长驱京城!届时沈易算什么,也挡不住万马踏破宫门!”
众将士默然,虽觉残酷,却不敢违令。怀王副将心底杀机暗涌:只要扫清朝廷探子和民间口舌,怀王盛典将无人能撼。
与此同时,逃亡的探子尚在负伤奔逃。远远看见村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心里一阵刺痛:此乃副将所为?心中对怀王势力更恨,但自己也更要活下去。
他瞪着血红的眼,咬牙暗道:就算死,也要把这场罪恶昭告天下……
却说沈易等人于寒松谷歇息一夜后,又行了半日山路,成功避开暗勋零碎盯梢,抵达相对安全的山林空地。一番紧急救治,那边关探子气息稍稳,终于能说话。
“怀王……副将手握两万精锐,已和数个外藩部族联络,盛典之日若信号齐发,内外夹击……朝廷根本……来不及防……”探子断断续续说着,眼含悲愤,“我亲见副将签下秘约,还见赵尚书亲赴边关递交京城档案……”
柳如絮倒吸凉气:果然赵尚书早就联手怀王。
顾清绮眼里满是震惊:“若两万精锐配外藩骑军,等于近三万——足可直逼都城。”
沈易握拳:“看来我们之前推测没错。怀王逆谋已到关键。现在就差拿到正式书信或军符作为铁证!否则朝堂有人还是会诡辩。”
探子用尽余力,从怀里摸出一片破旧布包,里面是一张血迹斑驳的纸:“副将与外藩签约,尽在此。我……能做到的就这些……你……你快拿去……”说完他再度陷入昏迷。
沈易小心展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军械、粮草、交换条件等。虽字迹潦草,但有几个清晰印鉴,正是怀王副将之印,以及外藩某部族首领的独特花纹。柳如絮盯着看,面色发冷:“若把此呈给皇妃,再配合其它物证,怀王叛逆之实可定。”
沈易短暂激动后又觉沉重:“可我们若不潜入怀王府城,拿到主谋或赵尚书亲笔,也许朝堂那帮怀王盟友仍能狡辩。盛典之前必须更加扎实之证。否则等怀王军队冲来,便是尸山血海。”
当晚,沈易队伍抄小路绕过险峰后,远远看到府城高耸的城墙轮廓。城下灯火映照夜空,整个规模颇大,果然是怀王的根基所在。此城外还有另一道卫城护卫,若盛典举行,势必戒备森严。
柳如絮沉声:“若要潜入,除非示以官方礼制考察身份,否则硬闯必遇重兵。”
顾清绮拿出礼部文书:“朝廷曾给怀王封地礼仪豁免,如今赵尚书叛逃,把官方文书也带走,多半会在盛典用以混淆视听。若我们能抢先入城,先与怀王管事对接,或许能蒙混进去探底细。”
沈易略一思考:“正好你顾姑娘有礼部背景,趁着盛典在即,你就扮礼部使者,宣称受皇妃之托要检视盛典筹备,看看能不能先在城中找到赵尚书或副将的痕迹。”
猎户耸肩:“那我和柳如絮保护你们,暗中把侍卫分散潜伏城外,以防万一。只怕怀王府中戒备极严,一旦暴露就很难脱身。”
月上中天,沈易等在城外林下小憩,却突见城门口马灯晃动,似有大批人马进出。隐约听得有人喊“副将…盛典急…运粮…”。柳如絮暗暗道:“看来真的在运大批物资进城,为盛典做准备,也为战事筹备。”
沈易半阖眼:“我们先从小南门潜入,或从正门以礼部之使者名义要求见怀王府礼官。想必怀王尚不想提前翻脸,或会假意接待我们。到时我们再想法搜集实证。”
天色彻底暗下,城墙轮廓在夜色中宛如巨兽。沈易看着那隐隐灯火,以指抚肩伤,心绪万千:怀王府内聚兵坐大,不日恐掀惊涛;赵尚书或就在城中,暗勋势力正等待盛典发难。
身旁,柳如絮与顾清绮一左一右。前者冷峻坚守,后者带着文书在怀中,心神亦紧张。猎户亦随时警惕,唯恐又有伏击。边关探子还奄奄一息,何时醒来才能更多爆料?
远方城楼上隐约传来卫兵巡逻呼喝,似乎还有一队火把出动,可能在巡查可疑人。沈易低声:“我们这就走吧。天黑之下,先摸近南门外,择机混进。”
柳如絮点头:“若有万一,就先保住证据,也别让怀王发觉我们底牌。明日若能顺利见到怀王礼官,我等要分头行动。”
沈易没再说话,只用力咬住下唇,算是给自己一份痛醒:再下数步,便是真龙虎穴。若能成功取证并传回京城,便能扳倒怀王;若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将探子搀扶好,牵马掩盖足音,缓缓沿着夜幕下的青石道逼近城外林子。夜风愈发萧瑟,仿佛预示千军万马的厮杀将至。
就在他们离开林间的刹那,远处某棵大树下似又闪现一抹黑影,若即若离,悄无声息地跟随,像暗勋探子或神秘护卫——也可能是赵尚书方面派出的针线……
沈易感到肩伤的痛楚正在提醒他:时间无多,怀王大计或将成形。两月后不知天下会如何变色,他必须冒这孤注一掷之险,深入虎穴。
山风怒啸,一轮苍白的弦月当空,宛若獠牙。路向府城,危机无数。沈易暗握刀柄,带领队伍向那城墙阴影悄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