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血爪摘星
会稽山的峭壁在暮色中泛着铁青色,蒙骁抹了把额头的汗,粗粝的掌心被山风刮得生疼。他眯眼望着头顶三十丈处那道被砍断的栈道,断裂的木板在风中摇晃,像极了楚人龇着牙的嘲笑。山风裹着碎石子掠过他裸露的脖颈,在锁子甲上擦出细碎的金属声。
";这帮楚蛮子倒是会挑地方。";黑夫蹲在岩石后头,手指抠着岩缝里干结的苔藓,粗壮的指节沾满青黑色泥垢,";当年韩弩射穿三寸木板都不在话下,如今倒要拿废铁打钩爪。";他说着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黄褐色的液体在赭色岩石上晕开,像极了去年邯郸巷战里溅在夯土墙上的血。
蒙骁没接话,靴尖踢了踢脚边堆成小山的青铜残片。夕阳给这些断裂的弩机镀上血色,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在邯郸街头见过的糖画——那些晶莹剔透的糖丝也是这样支离破碎地凝固着。他弯腰拾起半截弩机扳机,青铜表面的云雷纹被磨得发亮,指腹摩挲过凹槽时,突然想起阿房梳妆时用过的玉篦。
";铛!";
铁锤砸在砧板上的脆响惊飞了崖顶的寒鸦。随军铁匠老吴赤裸的脊背泛着油光,古铜色的肌肉随着捶打动作起伏如浪。他将烧红的钩爪浸入混着黑砂的水桶,滋啦一声白烟腾起,蒙骁看见钩爪尖齿上凝结的云梦泽黑砂,像毒蛇的鳞片般闪着幽光。淬火的水面浮起诡异的胭脂色,在暮色中晕染开来。
黑夫突然吸了吸鼻子,鼻翼翕动得像嗅到猎物的獒犬:";这味儿...怎的像咸阳东市胡姬用的蔻丹?";他伸出小指在淬火桶里蘸了蘸,指尖立刻泛起桃红色,";楚人连淬火水都要掺香粉?";
老吴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楚人往云梦泽倒妆奁可不是一两天了。";他抡起铁锤敲打新成型的钩爪,火星溅在汗湿的胸膛上滋滋作响,";上个月还捞上个镶玉的漆盒,里头胭脂膏子都结成琥珀了——";
";成了!";季婴清脆的嗓音打断话头。少年先锋捧着刚淬好的钩爪凑到眼前,鼻尖几乎要碰到锋利的倒刺。他束发的皮绳不知何时松了,几缕黑发垂在英气的眉骨上,";蒙队正您瞧,这齿槽比蓟城攀城器多三道血槽呢。";少年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蒙骁注意到他脖颈处有道新结痂的箭伤,暗红色血痂像只振翅的蛾。
蒙骁接过钩爪的瞬间,掌心传来灼人的温度。他想起三年前在邯郸质子府,阿房捧着刚出炉的粟米糕也是这般烫手。那丫头总爱把胭脂抹在耳垂,说是邯郸贵女最新的时兴...青铜倒刺硌得掌纹发疼,他猛地攥紧钩爪,金属棱角刺破皮肤,血珠渗进血槽时竟发出细微的嘶响。
";上索!";
二十副钩爪同时甩向峭壁的声响,像是群鸦惊起时扑棱的翅膀。蒙骁的钩爪卡进岩缝的刹那,他听见头顶传来楚军巡哨的嗤笑:";秦狗莫不是要学猿猴?老子尿泡尿都能浇死你们!";那楚兵说着当真解开裤带,浑浊的尿液顺着岩壁淌下来,在蒙骁头顶三尺处被山风吹散,淋了黑夫满头满脸。
";入你娘的!";黑夫在下方破口大骂,虬结的臂肌猛然发力,钩爪竟在岩壁上犁出半尺长的火星。季婴攀在右侧五步外,忽然吹了声婉转的口哨,调子是他们去年在魏国边境学的山歌。少年先锋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卷着绳索,鹿皮靴尖在岩壁上轻点,活像只捕猎前的云豹。
蒙骁突然嗅到一丝甜腥。不是血的味道,倒像是...他瞳孔骤缩,厉声喝道:";季婴别动!";话音未落,少年先锋的钩爪正卡在一处突兀的岩棱下,牛皮绳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季婴咬着绳索的牙关渗出血丝,双腿猛地蹬向岩壁,碎石簌簌落下间,蒙骁看见裂缝里闪过一抹熟悉的嫣红。
";是楚人的机关?";黑夫在下方低吼,声音闷在岩壁间嗡嗡作响。他正用肩膀抵着块松动巨石,古铜色脖颈青筋暴起。
季婴却像着了魔似的,竟松开左手去掏腰间匕首。蒙骁的喝止卡在喉头——少年已经用刀尖挑出个油布包裹。褪色的胭脂印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恰似阿房那日摔碎妆盒时,溅在他衣襟上的痕迹。油布展开的刹那,昆仑玉脉的标记在残阳下泛着诡谲的幽蓝。
";铜矿图!";季婴的惊呼带着颤音,";但这标注...";少年突然噤声,蒙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图边角褪色的胭脂痕正慢慢渗出血色,像极了阿房耳垂那抹朱砂红。
破空声骤起。
蒙骁旋身甩出钩爪的瞬间,三支羽箭擦着他耳畔钉入岩壁,箭尾白翎簌簌抖动。楚军巡哨终于发现异常,箭雨裹着碎石倾泻而下。季婴慌忙将地图塞进胸甲,却见上方楚人正在割他们垂下的绳索。寒光闪过,三条牛皮绳应声而断,蒙骁听见下方传来老吴的怒吼。
";黑砂可不是白掺的!";铁匠的吼声在峡谷间回荡。蒙骁咧嘴一笑,五指猛然收紧——钩爪倒齿在黑砂加持下生生咬进岩层,竟将半个楚军拽下悬崖。那人的惨叫声在山谷回荡,惊起更多寒鸦,蒙骁看见他坠落的轨迹划过残阳,像极了阿房抛向火盆的胭脂盒。
当最后一名秦军翻上崖顶时,残阳正把楚军旌旗染成血色。季婴摊开地图的手指还在发抖,胭脂印记旁昆仑玉脉的标记清晰可见。少年先锋忽然指着某处惊叫:";蒙队正快看!";只见地图褶皱处渗出细密血珠,竟在羊皮上蜿蜒成";阿房";两个楚篆。
蒙骁望着西方渐暗的天际,忽然想起临行前丞相那句耳语:";会稽山的石头,会唱歌呢。";山风掠过岩缝,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他握紧钩爪的掌心突然刺痛——不知何时,倒刺上沾着的楚军血肉里,竟嵌着半片孔雀蓝碎瓷,与阿房妆奁上的纹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