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江家老宅】
这栋偌大的院落是苏念语自己购置,它不属于苏家,而是属于江家。
一座院落,一方根系,她想着有了地方住,江家就在。倘若她去世了,这栋院落至少枝繁叶茂,为后代撑开落脚的荫蔽。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去世后,这棵大树也开始枝叶凋零。
当光阴不再,当银杏叶落了又长,旧故的余韵开始沉淀,正庭中央那块四方天井蔓延青苔,蓄水的青铜鼎同样斑驳了岁月,一派静谧。
“嘎吱……”
悠然的静谧被厚重的朱红门扉推开,青铜色的圆环敲响沉睡的院落。
当秋日的暖阳落下,光束里的微尘飘飞四溢,似乎一切都开始苏醒。
“哈哈!我又回来啦!”
迸发的喜悦混着散落的阳光,江白辰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
他看着树梢金黄的银杏叶,鬼使神差的跳起来想要摘下。
“哥,你稳重点,老大不小了。”江沐熙典静的面容下同样欣喜,但对于亲哥的大呼小叫还是觉得不妥当。
“能不能学学天明哥。”
可话刚落下,就看见苏天明猛的拍了一下江白辰的屁股,响起“啪”的一声。
不雅的行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展露,瞬间让江沐熙沉默,她想收回刚刚的话。
“喂!苏天明,你拍我屁股干嘛?”
苏市长微微一笑,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是下意识的动作,不打都没那个味儿。
这下子味儿对了,贱也犯了,眼见江白辰这家伙冲上来想要打回去,苏天明忙的躲开。
男人至死是少年,其余几人也任由他俩。
毕竟这俩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没少打架。打完架,气消了,明天就和好,简简单单,没有太多花花肠子。
不再理会这俩人,苏灏丞带着江万山继续入内。
这里除了江万山外,对于老宅都格外熟悉,细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仿佛烙印在脑海。
“爸,这是主房,也是妈当年落卧的地方。”
几人来到苏念语的房前,门扉被铜绿色的锁头缠绕,像是许久没开过。
“妈当年临走前说过,她的房间保持原貌即可……所以,除了偶尔的清扫灰尘,和原来一样。”
说着,苏灏丞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眼中带着期盼,递给江万山,
“如果您不想住这里,其实也还有其他房间。”
江万山看着儿子递来的钥匙,犹豫了片刻。
但他还是选择接过。
眼见此景,徐竹珺和宋婉几人忍不住抿起笑意。
江万山接过钥匙的那一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回归原位,说不出的安心。
“爸,您自己来吧。”
言罢,徐竹珺眼神暗示几人各自去忙活,言下之意就是给江万山单独的空间。
很快,主卧的房间外就只剩下江万山一人。
此刻,江万山的心绪复杂如麻。
这里,镌刻着苏念语生活的痕迹,这里,是他们相距最近的地方,可又是那么的遥远。
他回来了,可她走了。
匆忙悠悠间,彼此错过,谁曾想竟成了永别。
“咔嚓……”
年久的铜锁毫无意外地被打开,迎面扑来的是陈旧古老的木香,似乎是檀香,淡淡的萦绕整个空间。
江万山扫过一眼,偌大的空间内是四方的木床,悬挂墙面的古意字画,角落摆放着光源宫灯,檀木桌子,白瓷插花,椅子靠枕,一应俱全。
当薄柔的窗帘落下,光线开始昏暗,留白的余韵在空气中流淌。
江万山坐在椅子上,目光散开,恰到好处的留白空间使得他的思念得到铺展。
他想着苏念语在这里的痕迹,想着她的模样,想着和她的过往。
当思念开始蔓延,时光就变得格外悠长。
悄然的静穆里,时间似流水般一点点流淌,就连空气里的木檀香都变得安逸。
江万山未曾动过,像他这般年纪,往日的情景浮上心头,漫长的时光里,足以回味感慨一整天。
院内,由于江万山久久没有动静,全家人都聚在门外关注。
“爷爷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江白辰疑惑,他的狗窝都折腾了好一会儿,但他的性子属实坐不住。
“你不懂。”
宋婉摇摇头,女子在情感上总是能细腻的共鸣。苏念语还在世时,她对江万山的那份思念跨越了数十年的时光而不变,时间只会让其越发浓厚。
宋婉就常常看见苏念语在月朗星稀的晚上,自己坐在葡萄架下,银尘似华般洒落,她望着那轮圆月出神,手里仅仅握着一枚祖母绿的圆环戒指。
那个年代,定情信物通常为荷包,凤钗,戒指,手链等物品,一物送出,情意牵连,见物犹见人。
而苏念语当时的祖母绿戒指,就是江万山南下赚得第一桶金后,买给远在帝都的苏念语的信物。
那时候,江万山南下发展,想要在此建根立业,苏念语一开始被家里人阻拦,并没有跟随南下。
那时候,车马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而爱情的媒介通常为信件。
一封封信件藏着对方的牵挂思念,远渡千万里,抵达彼此的手中。
一穷二白的小子,帝都世家的公主,在无数个夜晚都望着同一轮明月,两心相连,勾勒出彼此的身影。
只是后来,江万山突然离去,彼此守望的明月也只有苏念语一个人在思念。
思念随着时间渐渐地变成了期盼,月光下,她盼着江万山或许有一日能回来。
尽管这是一份荒谬至不可能的想法,但这个世界,总要有一个人在念着他。
世间最大的消失并非死亡,而是遗忘,彻彻底底的遗忘。
苏念语告诉自己,如果整个世界都忘了江万山这个人,那至少还有她,还有她记着。
如此,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