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听到这话,顿感不可思议。晃了晃神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好像是郡守特别交代过的,属于外戚,是个敏感人物。
韩信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家伙,他直接变脸,更加热情的拉着他的手,道:“那君还真是保卫了一方平安,治理有术啊。”
韩毅也热情的回应,“哪里,主要是本地匪寇力量薄弱,都是些小毛贼,当地贤良也支持,没花什么力气便解决了。”
韩信这才信了,他这一圈儿转过来,已经走了半个郡,其中有四个说自己解决的,最后都还是递急信过来,让他帮忙。
韩信只能一边痛骂这群人废物,一边带军队赶过去,后来干脆不怎么信他们说的话了,有空的时候,便带军队巡查一下,主动去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说到底,这差事是落在他身上了,那批人办事不利,最后皇帝责罚的是他。
眼前这个旧贵族有家族支持,应该是真的把问题解决了。
俩人又扯了很多,有些熟悉后,便聊得越来越深,其中还聊到:“校尉就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命令您清理匪寇吗?”
韩信懂得交浅言深的忌讳,他故作不知的胡乱回道:“想必是有当地官员上报到了京城,引起陛下不满吧。”
“君上有心事,臣等自当为君分忧,但恐怕不是。”韩毅摇摇头。
“这是一次大练兵,皇帝陛下有意训练巩固三川地区……不,是整个三晋地区的组织能力、抵抗能力,同时也要清洗逆贼,筛选合格的官吏。”
韩毅迪化,直接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竟有如此深意?”韩信知道皇帝应该是为了训练军队,为关东可能产生的乱局做准备,但居然想的这么远吗?
“哈哈,陛下学究天人,一举一动自有深意。让韩校尉练兵,应该是陛下想要达成的底线目的,我们这些基层官吏,陛下一开始应该也没有寄予过多期望。”
这才合理嘛,他韩信收到的只有剿匪令,让各地配合完全是他跟李由商量的结果。
不过,眼前这个县令为什么这么热情,感觉有点过头了。
“县令切莫妄自菲薄,文武并行,阴阳一体,才是世间大道。陛下需要军队,也需要你们。”韩信随口道。
“校尉还懂阴阳家?”韩毅有些惊讶。
“哈哈,年少时学的有些杂,现在主修兵家。”韩信谦虚道。
韩信也不急着赶路,于是两人聊了很久,从城外到城内。
在县城晚宴结束后,韩毅扶着韩信出门,说是送送他。
突然,韩毅趁着酒意提出:“韩校尉,你我皆姓韩,几百年前同属一家。”
“如今也算聊得投缘,听说校尉还没有婚娶,我本想将一位妹妹嫁于你,但一来怕你拒绝,二来我觉得亲家这个程度不够。”
“要不,你我两家,联宗如何?你看,我家在宫中有人,在地方有人,除朝中外,在乡野也有人,但独独缺了军队,谁不知道我大秦以武立国。军中无人,朝堂上的韩家便如无根浮萍一般。”
“当然,校尉莫要多想,我妹妹贵为夫人,还孕有龙子,我这个当舅舅的,自然不敢有什么戳破天的想法,只是想多一个臂助,这对你我都好。”
韩信倒没有醉,微微一点感觉,被他话一冲,也吓醒了。
韩信问道:“县令认真的?”
“是的,绝无一句虚言。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有与家中商议,只是我个人特别看好你,想必家中老人也不会拒绝。”
“联宗是大好事,校尉如果有意,可与我说,咱们再细聊。如果无意,也没什么,万万不要将这事儿放入心里去,就当我酒后胡言吧。”
韩毅脸色通红道,他其实不能喝酒。
“韩信微末出身,蒙圣君提拔才有今日,联宗大事,我还得细细想想,一时恐难答复。”韩信面色严肃,十分聪明的他知道,这事儿太敏感了。
“没事,咱们同朝为官,互相照应还是要有的,能不能更进一步,看命看时,也看校尉的选择。但无论如何,这都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友谊,对吧。”
“是的,当然。”韩信道。
“那下官就送到这里了,校尉慢走。”
韩信上马,拱手拜别。
在他走之前,韩毅又想到了什么,笑着道:“其实韩校尉,咱们两家都是被陛下突然提拔的,这好像也是一个缘分。”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分别。
回到军营,他召来自己的幕僚,是的,贵为比二千石的朝廷高官,韩信已经拥有了自己的随军幕僚。
这事很大,韩信不敢自己拿主意,但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亲人可以商量了,只能招来自己新收不久的幕僚。
“见过韩君。”幕僚拱手道。
“坐吧,我有个很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参谋一下。”韩信皱着眉头道。
“韩君请讲,仆姑且言之。”幕僚拱手道。
“是这样的,今日偃师县的县令……”
韩信又分析道:“我韩信有现在的一切,全靠圣上拔擢,便如那五羊大夫一般。陛下对我恩重如山,这是我要考虑的第一要素。”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但那县令所说又不无道理。韩家如今炙手可热,却没有一人担任高官,空有力量威望,朝中却无几人可以撑腰,他们急切的想要扩张力量。”
“我正好同姓,双方又有几多缘分,他便趁机拉拢我。这件事情的问题在于,拉拢不一定是坏事,我韩信确实如他所料,缺乏亲族依靠,无人可以帮我。”
“若有韩家支持,想必做事会更为顺利,也更好效忠陛下。所以,我需要先生帮我拨开迷雾、试言利弊。联宗于我,是好还是坏。”
幕僚认真听着,他四十多岁了,极有耐心,待韩信絮叨完,他又呷了口茶后,才道:“校尉,你着相了。”
“怎讲?”韩信问道。
“县令也许无意害你,但他能给你带来的好处,却与你想象中完全不符,而无形中带来的风险,却不可忽视。”
幕僚侃侃而谈:“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个事实。请问,韩君与县令的家族,因何获有富贵?”
“因为,陛下简拔…”他明白了什么。
“对啊,韩君自己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您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不,不止您,他们也是。所以,您其实高估了韩家可以带来的帮助。”
“权力的核心是陛下,我韩信只需要献出忠诚便够了?”他试探着说出结论。
“对的,仆当然不是鼓励您做孤臣,但韩君应当理清楚思绪,不应该被一些无意义的东西诱惑。”
幕僚接着道:“那么,让我们看看风险,请问韩君,县令家族为什么重得富贵?”
“因为家中女人被陛下宠爱。”韩信道。
“是也不是,根子上是因为陛下与先帝不同,这么说也不对,是陛下与先帝执政后期不同,如今的陛下,就如当初的先帝一样,对旧贵族们采取宽容政策。”
韩信点点头,这也是面前这个男人出山的原因。
“韩家便是受益于此,可能在陛下做出这个决断时,身旁正好有个出身贵族的女人,也可能是专门儿寻的,都不重要,她只是个窗口。”
幕僚转了转茶杯,他很喜欢这个饮品,显得自己很有逼格,他接着道:
“韩家因此受益,因此富贵,但这不一定长久。陛下的风向可能转变,女人在后宫中的宠爱可能衰减,未来生出的子嗣在争夺储位的问题上可能掀起党争。”
“韩君你看,这么多问题呢?君如果与其联宗,那可就被绑上战车了。
“当然,我们不排除韩君你有可能借势一飞冲天,也不排除县令家族一直昌盛的可能,但仆认为,君圣眷在身,着实没有必要冒险。别说联宗,联姻都不可以接受。”
韩信冷静下来,他知道对方说的有理,因为幕僚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幕僚他本人出山,是因为陛下的风向转变。他本人选择来韩信这里烧冷灶应聘幕僚,没有选择去朝廷那里某个一官半职,也是因为他不确定陛下的风向能否一直向东吹。
韩信回忆着陛下的恩隆,回忆着家族的破败,有些愣神,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这句话出自《左传·庄公十一年》。
韩信起身给幕僚续了一杯热茶,“您说得对,我韩信,不掺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