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很多,上午还停了会儿,现在天空灰蒙蒙的,大地上满目疮痍。
景翎看了眼带他来的农民(向导),这人给他一种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的感觉。
他瞅了瞅不远处的堤坝,目的地到了。他跟这个农民说,自己是徐县县丞手下跑腿的亲戚,上官们担心堤坝情况,派自己过来看看。
景翎还承诺给他100钱作为带路的报酬,农民看他衣着华贵,又回头瞅了眼想省粮食,已经快饿死的爹娘,赶紧答应了。
不到一个时辰,迈过弯弯曲曲的路,跨过纵横交错的水流,他们到了,这里的堤坝最薄弱,往年最容易出事。
景翎从留县家里申请调用了水利大师傅,他偏偏头,示意那个人过去看一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景翎对自己的能力很有逼数。
“这位贵人,我可否。”农民小心翼翼地问。
“稍等,我的人先看一下。”景翎微笑着说。
“好的好的,那贵人您先忙,我不碍事。”农人尴尬的笑了笑,站到了旁边。
水利在古代是很偏门的,技术含量很高的一门学科,目前只是为了检测能否毁掉大坝,还算简单。
拆总比建容易,不是吗?
“没问题,官人。”一刻钟多一些后,穿着蓑衣的大师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如此道。
“确定?”景翎很谨慎,这决定他未来能不能活。
“在下确定。”
景翎颔首,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百文钱,递给农人,“回去吧。”他依然是那么温和。
“诶,谢谢贵人,谢谢县丞,祝您长命百岁,谢谢谢谢。”农人欢欣鼓舞,把手搓了搓,毕恭毕敬的接过,回去了。
农人越走越快,想着要去县里买石粮食,省着点儿吃,家里就能再续一个月,这样就能爬到郡城了。
边领老爷们赏的救济粮,边找点儿活儿做,想必能捱过明年,家里还有点儿粮食钱布,能行的!这次不用卖女儿!
他越走越有劲,景翎收回高高在上的怜悯目光,“看一看,准备动手吧,把它搞得更脆弱一点,让下次大雨,把它冲毁!”
雨有些大了,一群人在进行动作,这时,那个大师傅蓦然停下,对景翎道:“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如果能有比较多的人手,将那里堵了,效果范围会更好。”
景翎摇摇头,“那需要的人太多,动静太大,做不了的。挖吧,把徐县淹了就行。”
大师傅点点头,弯腰继续。
徐县北边,被分散出去的两三支队伍正在靠近这块儿,景翎在想办法的时候,也没让手下闲着。
他派了十几人出去,分成几队,拿着钱帛粮食,招募亡命匪徒、流民等。
现在跟在身边的十几位武士,是与水利大师傅一起来的,主家认为他的想法很有成功概率,进行了加注…和控制。
数日后,随着巨量粮食的注入,泗水郡整体平稳下来,黄季、郡守、安高等人松了口气,直到徐县县令的信使匆匆赶来。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却顾不上自己的情况,他高声喊道:“贵人!徐县附近的河堤塌了!淮河决堤!”
“什么!”郡守要疯了。
“怎么回事,那里的灾害向来不大,淮水一直比较温顺,出事也是夏季出,这种小雨也会决堤吗?”黄季读过书的,这超出了他的经验。
“问题大不大?”安高紧张的问道,曾经只知道闹腾的二世祖,如今比谁都紧张。
“溃堤六十里,波及徐县、盱眙县,受灾人数,至少数万人。”那人讲出了初步的统计。
安高十分震惊,面色痛苦,他当初举报郡守,就是因为看到有人活活饿死在他面前,如今听到溃堤消息,数万人的家园被冲毁,这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郡守和黄季反而松了口气,他们对视一眼,还好,水量不是很大,正常决堤怎么可能才冲六十里,能控制。
郡守清清嗓子,道:“立刻派人向徐县运粮、施粥,嗯…”
他犹豫了一下,出出血吧:“命徐县县衙组织人手修建房屋,给粮给钱,要告诉百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诺。”
安高突然问道:“河道大堤现在什么情况?”
“应该已经堵上了,缺口不大,我来时县令带人填了一天,当时就差不多了。”那人回忆了下,道。
看安高没有其他要问的了,郡守说了句:“下去吧,休息一下。”
“诺,多谢郡守。”
在几人以为问题得到控制时,景翎成功聚集了四百余人,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最多的还是壮年男性,毕竟一开始他就靠部曲们滚雪球拉拢了近百人。
景翎站在高处,风雨不停,他对着众人道,“我左家,曾是名门望族,却也落得这般田地!”
他话里话外的高人一等并没有让其他人觉得过分反感,反而认为这个给他们粮食的人,如果没有高贵的身份才奇怪。
“我左翎不是在发什么牢骚,只是为我们共同的遭遇而悲伤。大家走到这一步,不是天公不作美,而是人祸为主,是有人不想让大家好好过日子!”
“大家可能会想,是这场洪水让我活不下去,可真是如此吗?!你们好好想一想,就你们剩下的存粮,够不够明年的种子!能不能扛到明年的秋天!”
“或者说,你们家里的田,屋里的孩子、女人,要不要抵押给人家,你们交不交得起过半的税负!事实就是,不管有没有这场洪水,大家都他娘的活不下去了!”
“我左家曾经是楚国的贵族,项燕家族的亲戚,今日,我也不躲了,我亲自带大家去吃饱饭!去抢粮食!去干死那个不让大家活下去的狗东西!”
“今天,反了!”他大声疾呼,仿佛再也忍不了民间疾苦,看不得众生沉沦。
“抢粮食!”
“吃饱饭!”
“反了!”
“先杀县令!”
“对!杀县令!”仇恨高位者是很多人近乎本能的反应,这种话语也最容易煽动人心。
在托的鼓动下,本就只剩烂命一条的男男女女们,举起了锄头、镰刀、木棒、刀弓,他们决意要造反!
“你们是谁?”在城门维护治安的县兵,正头疼于越来越多的人,县令已经禁止太多人进城了,他看到乌泱泱一群人过来,大惊道:
“干什么的?县令说了,不许聚集,啊!”
出身景家的一位部曲,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双刃吴钩了结了他的生命。
众人很快就冲进县城,在有意识的组织下,他们分成两股,一股人在景翎的率领下,直冲县衙,另一股人则冲向武库,获取武装。
他们没有遭到多少阻拦,县里出了洪灾这么大的事,值守岗位的县兵都没几个人。
“你们做什么的!”长刀划过,血花飞溅,冲在前面的是亡命徒和景氏部曲。
“嘭!”县衙大门被踹开,听到动静的县令来不及逃走,便被一刀削首,求饶都呼不出口。
“把它挂在大门上。”景翎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命令道。
“诺。”队伍素质参差不齐,有的人见状居然害怕的退了两步,还是一位亲信站起来,接过首级。
“不要愣着了,县衙里的金银财宝,我左翎一介不取!大家分之!去吧,徐县是我们的了。”
“多谢贵人!”
“多谢将军!”
两百余人乱哄哄的散开,他们将县衙翻了个底朝天。
有的忙着划拉粮食,弄够后人就不见了,景翎也不管;还有的人忙着拿铜钱布帛,手忙脚乱;也有的人忙着脱裤子…这批人应该不会走。
同时,武库那边的人也回来了,县城武库存货不多,刀剑倒是够,弓弩很少,皮甲八十七,铁铠没有。
看着全副武装的两百人,他已经很满意了,眼下手中称得上全甲的,有一百多人了。
他认为自己能控制局势,于是,他说道:“把大牢打开,将里面的囚犯释放,让他们加入队伍,不服从者,杀。”
“诺。”有人领着二三十人去办。
“带人去看住粮仓,查查有多少东西。”他现在才来得及去控制那里。
“诺。”众人现在对粮食都很敏感。
“派人控制城墙、城门和城外的烽火台,锁住消息。”
“诺。”百十号人离开。
“去跟外面的灾民说,一人参军,全家不饿!咱们要发粮了。”
徐县沦陷了,景翎自称楚王后裔,左氏子孙,号“冲天大将军”,宣传祖上曾在项燕将军手下做事,闻者云集。
(项燕在南方这一块儿,有着非常离谱的知名度,这也是项梁起兵后,能快速夺取楚国领导权的原因之一,还是那句话,他们支持谁,谁就赢)
很快,当郡城得到消息时,景翎已经笼络了三千丁壮,编列成军,还裹挟了万余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广封官职,准备攻略别地。
徐县,沦为鬼蜮,富裕一些的人家通通被杀,粮食布帛搜刮干净,这支万余人的流民军开始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