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的夏夜,闷热黏腻的空气仿若凝住一般,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刚刚止息战火的旷野之上。
营前仿若修罗场的遗迹,土地被热血浸得泥泞,坑洼处积着暗红色的血洼,在黯淡月光下诡谲地闪烁,四百米外秦军的黑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秦军白日为了挖壕沟,还放了把火,周边的野草被灼烧得只剩下半截枯黄的茎秆,无力地耷拉着。
营后原本葱郁的树木此刻枝叶七零八落,有的树干甚至被拦腰斩断,凄惨地倒在一旁,这是他们修筑工事而砍伐的结果。
李众部丢下了大量的辎重,士兵们最多穿一个轻甲,拿一把刀剑,身上别无他物。
他们连夜行动,在焦躁不安中从西北方出营,尽力降低声音,蹑手蹑脚远离战场。
没走多远,他们便听到了驻守在大营东部工事旁的数千秦军有了声响,但迅速又没了动静,他们当真执行了诺言。
这是秦人的做事风格?不像。这么古老的味道,像是周人的风格。
天下在统一十数年后,终于再度拾起了诚信、义气、仁慈、悲悯等高尚的品格,秦朝新君作为二世皇帝,开始深度改变这个世界。
李众不再多虑,带着众人连夜快速北上,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脚步匆忙却又透着沉稳。
有人怀抱着受伤的战友,手臂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衣襟上;
年轻的战士们相互扶持,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尽管很累了,却依旧不敢停歇,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路过了运粮队伍被剿灭的战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破损的戈矛、折断的弓弩,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征发来的民夫尸体。
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像是沉默的巨兽,见证着这场战争。战场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和火焰灼烧过的焦土味,混合着夏夜的闷热,让人几欲作呕。
人群中,低低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这里已经远离了秦军。
“终于能回家了。”一个声音带着哽咽,透着无尽的思念,仿佛已经看到了家乡熟悉的烛火,亲人温暖的怀抱。
“是啊,兄弟们都保住了。”另一个声音响起。
夏夜的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吹过他们疲惫不堪的身躯,振奋了他们的精神。
此刻,星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像是为他们铺上了一条希望的路。
他们知道,身后是残酷的战场,而前方,是充满希望的新生活。脚下的路虽然崎岖,但他们的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一步一步,向着黎明的方向走去。
“你们是哪部的?”残酷的现实瞬间砸碎了渴望,前方没有新生活,只有广武君派出的前锋部队,前锋都尉在第四天正午拦住了他们,派人向他们问话。
原来,他们之所以迟迟等不到援军,是因为广武君收复河间郡后,一直在广阳郡辅助燕国复国,前段时间刚刚回到信都,而且是一个人回来的,军队还在后面。
邯郸所动员的部队是郡兵,只有三千人,因此他们迟迟不敢南下。
而这支部队,便是广武君先行派遣的前锋军,共计五千人,进行试探。如果李众部还活着的话,也可以尝试牵制敌军,但不要强硬进攻救援,兵力不够。
李众部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想打了,而且沿途路过其他郡县村庄的时候,是当地人的士兵就直接脱军回家了。
到了现在,军队只有不到三千之数。
李众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躲不掉,于是,他派人与前锋进行了沟通,并说明了详细情况,只是对自己等人的行为做出了优化和删减,将别人放过自己,变成了自己带军队努力奋进、突出重围。
前锋都尉点点头,命令他们停下,等待广武君新的指令。
李众队伍哗然,他们意见非常大。但强兵在侧,有意见也没什么用。
因此,他们停了下来,再次被卷入战争。但怨恨的种子已经种下,民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旬日之后,广武君带兵南下至邯郸,收拢各方兵马后,兵力达到四万余。
他奇怪秦军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但他暂时不想南下,粮食还够,而且现在缺时间的应该是秦军。
这半个月韩信在做什么呢?
很多事情,首先他修建了坚固的运粮通道,并委托从河西郡行军过来的都尉将兵万人看管,且协助安阳县防御,巩固了后方。
其次,他打扫了战场,并将洒出去的兵马进行了集中,而且,他接到了来自三川的兵力补充,手下部队膨胀到6万人。
最后,他正在劝胡亥。
是的,胡亥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那一千六百名募兵——突将军与静塞军。
韩信差点疯,您来干什么?
“陛下,陛下您万金之躯,不应当亲至前线,忽视风险,这太不妥当了。”
“好了爱卿,寡人不妨碍你做出任何指挥,你照常行事。另外,寡人向重言你保证,绝不亲冒矢石,绝不去前线。”
“陛下…”
“欸,进言是谏议大夫和御史的工作,你个征东将军不要随便逾矩啊。再说了,寡人那龙纛一竖,怎么着也有正面效果吧?寡人还把自己训练的兵马全给你划拉过来了。”
“那兵马自是极好……好吧,希望陛下信守诺言。”韩信看了一眼皇帝,不再劝了,拱手妥协。
翌日,胡亥连赵临江都没见,便随着大军出发了。
几日后,部队进抵邯郸城下。
城上竖着广武君的旗帜,城下大军竖着韩信的征东将军大旗。
在炙热的阳光下,双方即将展开第一次会战。
“广武君,咱们出阵还是守城?”裨将问道。
“守城就完蛋了,但出阵也胜率不大。”面对亲信,李左车毫无隐瞒。
“那我们…这可如何是好?”裨将有些慌了,他看着李左车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还以为广武君他胸有良策呢。
“拖,不能不战而溃,对气势不利,对总体更不利。我已经委托大王,携带重金分别前往泰山郡、齐地和燕地,寻求联合。”
他偏过头,看着不远处的连绵大军,道:“后方正在集结兵力,我们需要拖一拖,这里不是决战的地方。”
“传令下去,征调青壮守城,给城内富户派捐,先守一次看看。他制造攻城器械,怎么着也得几天吧,多争取一点时间吧,把雷石滚木都准备好。”
“诺。”
李左车的计谋朴实无华,拖延时间,集中兵力,动员四方,尝试达成一个不败的结果。
只要最后没有被攻破信都,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