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在潮湿的空气中闷响,王守仁推开义庄斑驳的木门。浓重的尸臭混着铜锈味扑面而来,他的皂靴刚踏过门槛,鞋底就粘上了某种粘稠的液体。举高手中气死风灯,昏黄的光圈里浮现出二十八具青铜棺椁,棺盖表面的铜绿正随着呼吸频率明灭。
\"大人,这些棺材是今晨卯时突然出现的。\"仵作老周佝偻着背,手中的验尸刀在颤抖。刀刃映出的老人面容布满铜钱斑,说话时喉结处裂开镜面般的伤口:\"更蹊跷的是...每个棺内都有活人的动静...\"
王守仁的指尖抚过第三口棺椁。青铜表面泛着诡异的体温,当他凑近观察棺盖纹路时,突然瞥见自己的倒影在铜绿中诡笑。那笑容不属于活人,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窝里嵌着两枚滴血的铜钱。
\"取朱砂绳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义庄激起回响。老周递过绳索时,王守仁发现对方小臂爬满青灰色纹路,像是皮下埋着青铜丝线。
棺盖与棺身接缝处渗出暗红液体。王守仁用银针蘸取少许,针尖瞬间爬满铜锈。\"这不是血。\"他捻动发黑的针尖,\"是掺了铜砂的尸油。\"
当七名衙役用木杠撬动棺盖时,青铜摩擦声如同万千铜钱在耳道里翻滚。棺盖掀开的刹那,王守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棺内躺着的竟是城南米铺的刘掌柜。活人般红润的面庞下,脖颈处皮肤正在缓慢青铜化,喉结表面浮现金丝嵌就的\"廿八\"字样。
\"刘掌柜今晨还在东市采买!\"衙役中有人惊呼。那具\"尸体\"突然睁眼,瞳孔里旋转着阴阳鱼纹,喉间发出铁器刮擦般的声响:\"王大人...您来迟了...\"话音未落,整具躯体突然塌陷成铜砂,棺底赫然露出半面带血的铜镜。
老周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铜钱形状。王守仁抓住他枯槁的手腕,发现皮下血管已完全青铜化:\"你早知这些棺椁的来历?\"
\"成化十三年...咳咳...\"老周浑浊的眼里泛起青光,\"王老太爷带人挖出二十八具活棺...每具都裹着铜箔...\"他的指甲突然刺入自己咽喉,扯出条生锈的青铜锁链,\"要破此局...需备柏木七口...子时...\"
锁链坠地的脆响未散,老周已化作青铜跪像。王守仁蹲身查看,发现雕像后颈刻着细如蚊足的工部监造铭文,与祖宅铜镜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午时的暴雨冲刷着县衙青瓦,王守仁展开族谱的手在微微颤抖。新生的青铜书页足有半寸厚,指尖抚过时能触到细密的铜刺。当翻到第二十九页时,他的呼吸陡然急促——页面上赫然浮现出自己的画像,画中人身着青铜官服,心口位置嵌着块滴血的铜镜。
\"大人!北门急报!\"浑身湿透的驿卒撞开房门,蓑衣缝隙滴落的雨水泛着铜绿。那人摘下斗笠的瞬间,王守仁的铜镜碎片映出骇人景象——驿卒的颅骨已完全青铜化,脑浆在金属颅腔里咕嘟冒泡。
\"护城河...河水倒流...\"驿卒的牙齿正在脱落,每颗都化作带血的铜钱,\"上游漂来...漂来...\"他的喉结突然炸开,迸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青铜碎屑。王守仁扑到窗前,看见铅灰色的天幕下,整条护城河正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申时的护城河畔挤满了青衫百姓。王守仁拨开人群时,发现他们的脖颈都生出铜钱状红斑。河面漂浮的青铜碎片正在重组,每块碎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的余姚县城——弘治三年的王家祖宅、正德九年的镜坊大火、此刻正在青铜化的街市...
\"大人快看河心!\"童稚的尖叫刺破雨幕。王守仁循声望去,河中央浮着具青铜女尸。那具尸体突然翻身,露出崔夫人肿胀的面容,开裂的嘴唇翕动:\"子恒先生...这二十九口棺材...您猜最后一口装的是谁...\"
铜镜碎片在掌心发烫,王守仁突然看清河底真相——二十八具青铜棺椁在水底围成阴阳鱼阵,阵眼处沉着的樟木箱正是祖宅封存的那口。当他弯腰细看时,水面倒影突然伸手抓住他衣襟,镜中人的官服已完全青铜化。
戌时的更鼓声裹着铜锈味飘进县衙书房。王守仁盯着案头自动书写的狼毫笔,墨迹在宣纸上蜿蜒出二十八星宿图。当他将铜镜碎片覆于纸面时,墨字突然渗出血珠,在\"心宿\"位置凝成个\"祭\"字。
书架深处传来帛裂声。王守仁举灯照去,发现《阳明先生集》的书脊正在开裂,书页间探出半截青铜手指。当他抽刀劈开典籍时,泛黄的纸页轰然迸散,露出藏在书壳中的半面铜镜——镜背阴阳鱼纹正以逆时针方向旋转。
镜面突然映出父亲王华的虚影。那道虚影的官袍下摆滴着铜汁,手中捧着块仍在跳动的心脏:\"仁儿...王家每代需献一子镇镜...如今轮到...\"话音未落,镜中景象突然扭曲,王守仁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在青铜化,指关节发出金属摩擦的涩响。
子时的梆子声卡在喉咙深处。王守仁站在义庄中央,七口柏木棺椁围成北斗状。当他将铜镜碎片嵌入棺盖凹槽时,青铜棺椁突然同时震动,棺内传出指甲刮擦铜板的刺耳声响。
\"该做个了结了。\"他喃喃自语,握紧祖父的错金匕首。当第一滴血珠坠入北斗阵眼时,整座义庄的地面突然塌陷。在坠入黑暗前的瞬间,他看见二十八具青铜棺椁在空中解体,每个碎片都映出自己不同年龄的倒影——十五岁的脖颈正被青铜锁链缠绕,二十五岁的躯体已半身金属化,而最终的虚影...竟是个端坐铜镜法坛的青铜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