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像泼在青铜像上的血,将\"心即理\"三个篆文染成暗红。卖炭翁张老头跪在铜像前,手中线香腾起的青烟触到镜面时,突然凝成个蜷缩的人形。老汉枯槁的手停在半空,烟人空洞的眼窝里,两粒香灰正诡异地旋转。
\"张伯快退!\"绸缎庄伙计阿福一把拽住老人后襟。青烟人形突然暴长,细如发丝的烟缕缠住阿福的手腕,少年腕骨立刻泛起铜钱状红斑。王守仁的青铜像在暮色中嗡鸣,胸口的铜镜映出阿福身后——三十七个烟人正从废墟各个香炉中爬出,每个的胸腔都嵌着破碎的镜片。
\"取艾草!取朱砂!\"米铺刘掌柜的吼声带着颤音。人群慌乱中撞翻了祭品桌,糯米洒在青砖缝里,竟被地底渗出的铜汁煮得滋滋作响。王守仁的铜像突然转头,夕阳在镜面折射出七道光斑,将最近的烟人钉在县衙断壁上。烟人挣扎的躯体里传出镜面碎裂声,阿福腕间的红痕应声消退。
酉时二刻,晚风卷着铜腥爬上城楼。李寡妇抱着婴孩缩在铜像东侧,怀中小儿突然指着镜面咯咯直笑。妇人低头望去,铜镜里映出的不是残垣断壁,而是自家完好无损的瓦房。当她痴痴伸手触碰镜面时,婴儿的襁褓突然渗出柏油状液体。
\"别碰!\"药铺陈先生掷出艾草团。液体触到艾叶的刹那,镜中景象突变——瓦房里挤满青铜化的尸骸,房梁上垂下二十八条绞索。李寡妇尖叫着后退,怀中的婴儿却伸出青铜化的手指,在镜面划出带血的卦象。
铜像基座突然裂开细纹,王守仁青铜化的右臂微微抬起。陈先生扑到裂缝前,看见地底涌动的不是泥土,而是胶状的铜汁。他掏出银针试探,针尖瞬间爬满铜锈:\"地脉...地脉还在异化!\"
暮色渐浓时,铜镜边缘渗出第一滴黑水。守城老兵赵铁柱杵着青铜化的拐杖靠近,拐头触到液体的瞬间,镜面突然映出弘治三年的雨夜。他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城头,手中灯笼照出护城河漂来的七具铜棺。
\"是当年...是当年那些棺材!\"赵铁柱的独眼充血,拐杖在地面砸出火星,\"王大人封镜那晚,我在河岸守了整整...\"话音戛然而止,老兵咽喉鼓起铜钱状肿块,皮肤下钻出条生锈的锁链。
铜像胸腔内传出齿轮转动的闷响。王守仁青铜化的左手突然指向西方,镜面射出的光柱照亮护城河堤。众人望去,河面正浮起二十八具青铜棺椁,棺盖表面的铜绿拼成\"归位\"二字。
\"砸了那邪镜!\"有人嘶吼着掷出铁锤。铜镜表面漾起水纹,铁锤穿过虚影砸中铜像心口,迸出的火星里裹着带血的铜砂。砂粒落地即长,眨眼间化作七尺高的青铜荆棘,将最近的三个百姓刺穿。
\"都住手!\"陈先生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先天八卦刺青,\"铜镜映心,惧则生孽!\"他蘸取颈间渗出的血珠,在铜像基座画下镇邪符。符咒未成,地底突然伸出青铜手臂攥住他脚踝——那手臂的鎏金护腕,正是三日前镜坊工匠所戴。
酉时三刻,最后一缕天光沉入铜汁般的河面。王守仁的青铜像缓缓下沉,镜面裂纹中渗出带着檀香的黑雾。雾中浮现的却不是往日幻象,而是一行血书小楷:\"破心中贼,当焚己身。\"
阿福突然夺过火把跃向铜像。少年染血的布鞋踏过青铜荆棘,火焰触到黑雾的刹那,整座废墟响起万千铜镜碎裂的哀鸣。王守仁的铜像在烈焰中融化,二十八具河面浮棺同时开启,棺中腾起的青灰色火焰将护城河烧成琉璃状的镜面。
当皓月攀上城头时,百姓们在灰烬里找到半面澄明的铜镜。镜中不再映出恐怖幻象,唯有王守仁的虚影在火光中挥毫,血写的\"知行合一\"四字透过镜面,烙在焦黑的祭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