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二年秋,巴郡官道上飘着细如牛毛的冷雨。林开元勒住缰绳时,青骢马的前蹄正踏碎水洼里半张腐烂的符纸,朱砂褪色的\"镇\"字在泥浆中扭曲成蜈蚣模样。
\"这宅子...\"商队头领陈五举着火把,橘红光芒扫过门楣残破的匾额。蛛网密布的\"张氏旧邸\"四字突然淌下一道黑水,沿着陈五的护腕渗进袖口。他猛地甩手,火把险些燎着身后伙计的眉毛。
林开元盯着门廊两侧的青铜镇宅兽。本该威风凛凛的狻猊双目被人凿去,空洞的眼眶里结满白絮般的蛛卵。风穿过残缺的兽首,发出类似婴孩吮指的声响。他解下腰间酒囊抿了一口,蜀地特有的椒酒辣得喉头发紧——这宅子阴气太重,怕是荒废了二十年不止。
\"总比睡野地强。\"陈五已经踹开朽烂的大门,霉味混着某种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十二匹驮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货架上用油布包裹的铜镜相互碰撞,清越的叮当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林开元最后一个迈进前厅。火光照亮的瞬间,梁上垂落的十几条白绫无风自动,其中一条拂过他后颈,触感滑腻如泡发的尸皮。他反手抓住白绫,指腹却摸到凹凸的纹路——褪色的血字密密麻麻写满绢帛,全是\"井\"字。
\"晦气!\"陈五扯下白绫扔进积水,那些血字遇水竟泛起细密的气泡,咕嘟声里隐约夹杂着叹息。驮着货物的马匹突然齐声嘶鸣,最外侧那匹枣红马发疯般撞向影壁,货架上的铜镜哗啦啦碎了一地。
老仆阿福佝偻着背收拾残片时,林开元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那些菱花镜的碎片映着摇晃的火光,每一片都映不出完整的人脸。有块巴掌大的残镜正对着阿福,镜中老仆的倒影没有眼睛。
\"西厢房还能住人。\"陈五的刀鞘敲在漆色斑驳的廊柱上,簌簌落下的木屑里混着几缕灰白头发。林开元弯腰拾起发丝,指尖刚触到就打了个寒战——发梢沾着淡黄的脂膏,是未出阁女子用的茉莉头油。
戌时三刻,众人在正厅生了火堆。林开元靠着雕花槅扇假寐,耳边尽是铜镜在箱笼里细微的震颤声。陈五说这批铜镜是要运到成都给新赴任的刺史,可寻常官用镜怎会錾刻双身蛇纹?那蛇首嵌着的绿松石,倒像是巴地巫祝之物。
\"阿爷...阿爷...\"
飘忽的呼唤让林开元睁开眼。阿福正在火堆旁打盹,他背后的槅扇纸突然凸出一张人脸。纸窗在内外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那张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个梳着垂髫的少女,鼻尖几乎要戳破窗纸。
老仆突然惊醒,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晃动的窗棂。林开元握紧袖中短刀,却见阿福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香囊。当茉莉混着腐坏的甜味在厅中弥漫时,窗纸上的人脸霎时消失,只留下个边缘焦黑的破洞,像是被火舌舔舐过。
子夜时分,林开元被滴水声惊醒。守夜的伙计歪在柱下打鼾,火堆余烬里爆开一朵幽蓝的火花。他摸到腰间酒囊时突然僵住——槅扇上的破洞透进一缕月光,斜斜照在陈五枕边的铜镜上。镜面蒙着薄薄的水汽,水珠正顺着镜框蛇形纹路往下淌。
更诡异的是,镜中映出的陈五在翻身。
而现实中的陈五,分明仰面躺着纹丝不动。
林开元屏住呼吸数着心跳,当数到二十七下时,镜中的陈五终于和现实同步。冷汗顺着他的脊梁滑进衣领,方才那一幕绝非错觉。他悄悄抽出短刀,刀刃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也映出身后的景象——槅扇纸破洞外,赫然立着个湿漉漉的人影!
刀光闪过的瞬间,林开元旋身掷出短刀。牛皮窗纸撕裂的脆响惊醒了众人,陈五抄起长刀冲出门外,很快提着滴水的刀回来:\"娘的,是棵芭蕉。\"
但林开元看得真切。月光下那芭蕉叶上,分明沾着几绺挂着水藻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