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右掌的血肉正在融化。十三根伞骨穿透皮肉生长出来,每根骨节都裹着粘稠的黑血。男童腐烂的手指扣住他腕脉,屋檐下的铁马突然发出金戈之音,震得满院白蚕簌簌掉落。
\"时辰要到了。\"牙人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林开元转头看见那个曾殷勤递上房契的中年人,此刻正站在三十年前的游廊下。他的长衫下摆滴着黑水,右手握着的算盘珠竟是人骨雕成。
\"为何选我?\"林开元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伞骨已经蔓延到手肘,钻心的刺痛中,他看见自己血管里流动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蚕卵。
牙人拨动算盘,白骨相击声与更漏声重合:\"宣德二年七月初七戌时三刻,公子可曾在槐市买过蚕种?\"说着掷来一本泛黄的账册,页面在风中快速翻动,最后停在一页血字上——正是他三年前购入桑蚕的凭证。
林开元突然想起那场蹊跷的蚕瘟。所有蚕虫在一夜间暴毙,尸骸在蚕匾里摆出诡异的伞形。现在想来,那些蚕尸的位置,竟与此刻院中伞骨阵的布局分毫不差。
\"你以为自己逃得过?\"牙人的脸皮突然脱落,露出伞骨拼成的骷髅,\"从你接过老伞婆的伞开始...\"他的下颌骨咔嗒开合,吐出团白丝缠住林开元脖颈,\"就是第三十八个祭品。\"
悬在游廊下的尸体突然齐齐转头。林开元看见前三十七个祭品的面容在腐烂与鲜活间切换,他们的喉管都被伞骨贯穿,眼窝里爬满人脸蚕。最末位的尸体竟穿着他的衣裳,胸口插着尚未染血的第十三根伞骨。
男童拽着他往染缸走去。缸中黑血沸腾如汤,浮现出更多可怖画面:槐花巷每户门楣都暗藏伞骨,井台青砖拼成伞面纹路,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暗合伞骨开合的节奏。整条街巷根本就是柄巨大的招魂伞。
\"阿宝喜欢新衣裳。\"男童腐烂的指节戳向他心口。林开元低头看见胸前的皮肤正在透明化,脏器间缠绕着蚕丝般的白线。更恐怖的是每根白线末端都连着把微型油纸伞,伞尖正随着心跳缓缓旋转。
染缸突然伸出七双血手。林开元认出那是灭门案死者的手掌,最小的那双手还戴着长命锁。当血手扣住他脚踝时,屋檐上的雨滴开始倒流,在夜空中织成伞面形状。无数人脸蚕从云层坠落,在地面汇聚成流动的符文。
\"公子看这蚕衣可合身?\"少妇的幽叹在耳畔响起。林开元感觉有冰凉的手在丈量肩宽,三十年前的裁衣尺划过脊梁,尺上刻度竟是十二个生辰八字。当尺子量到第七寸时,他的后背突然绽开裂缝,白蚕裹着黑血喷涌而出。
牙人敲响算盘,白骨珠崩裂四溅。每颗珠子落地都化作撑伞鬼影,伞面转动带起的阴风将林开元推向染缸。缸沿的七把剪刀自动飞起,刀尖对准他周身要穴,锈迹斑斑的刃口上浮现出细如蚊足的小字:\"以血养蚕,以骨制伞,八魂永镇。\"
林开元在血水中挣扎时,忽然瞥见缸底沉着块玉佩。那是他方才砸伞时碎裂的随身之物,此刻残片上的蟠螭纹竟与伞骨阵的走势完全吻合。一道灵光劈开混沌——这玉佩是三年前蚕瘟后,在蚕神庙\"求来\"的辟邪之物。
\"蚕神庙...\"他呛着血水嘶吼,\"那庙祝也是你们的人!\"
牙人下颌骨咧到耳根,算是回应。林开元终于明白这场杀局从三年前便已布下:染瘟的蚕种、虚假的庙祝、特意保留的玉佩...所有线索都指向今夜。他的血肉正在成为连接三十年前后的媒介,将灭门案的怨气源源不断导入伞骨阵。
男童突然尖啸着扑来。林开元用残存的左手抓住缸沿,指腹触到某种刻痕。就着血水微光,他辨认出那是历代祭品的临终刻字,最新一道划痕还带着血渍:\"戌时六刻,赵四娘,右腿骨为伞柄。\"
血水中的玉佩残片突然颤动。林开元不顾剪刀刺入肩胛,猛地攥住残片划向右手伞骨。玉器与骨相击迸出火花,竟在伞骨上刻出裂痕。牙人发出非人的嚎叫,整个宅院开始剧烈摇晃。
\"你竟敢!\"男童腐烂的双手掐住他脖颈。林开元在窒息中看见惊变:那些被伞骨贯穿的祭品尸体突然反向生长,白骨刺破伞面,将悬挂的油纸伞撕成碎片。染缸中的黑血逆流冲天,在空中凝成巨大的伞骨形状。
玉佩残片上的蟠螭纹活了。玉螭顺着伞骨裂缝钻入,所过之处青光暴涨。林开元右手的伞骨节节断裂,黑血从伤口喷涌而出,竟在地面绘出完整的伞阵图。他忽然看懂那些交错的纹路——根本不是镇魂阵,而是借命转生的邪术。
牙人的算盘珠散落一地。林开元趁乱挣脱血手,踉跄着撞向影壁。本已软化的砖墙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整面影壁内封着三十七具尸骸,每具尸体都保持着撑伞的姿势,伞尖刺入后来者的天灵盖。
\"第八位该换人了。\"最前端的老者尸体突然开口,伞骨手臂穿透砖壁抓来。林开元翻滚躲避时,后颈撞上冰凉之物——那口本该在院中的染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游廊转角。
缸中黑血平静如镜。林开元在血面倒影里看见自己背后站着七道撑伞人影,而第八道虚影正从自己身体里缓缓剥离。虚影手中握着半截伞骨,尖端对准心脏位置。
游廊尽头传来木屐声。驼背老妇的身影在雨幕中浮现,手中捧着盏人皮灯笼。灯笼照亮的瞬间,林开元看清了伞骨阵的全貌:八具尸体倒悬在屋檐下,脐带般的白丝连接着每户门楣,整条槐花巷正在伞面笼罩下缓缓收缩。
\"时辰到。\"老妇吹灭灯笼的刹那,所有油纸伞同时合拢。林开元感觉心脏被无形之手攥住,视线突然拔高到空中。他看见自己的躯体正在蚕丝包裹下形成新茧,而槐花巷所有建筑开始折叠,瓦片如鳞片般翻动,最终聚合成柄遮天蔽日的巨伞。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瞬间,他听见三十七位祭品在伞骨中齐声呢喃:\"蚕衣已成,恭迎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