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师父日日忙碌,早起指导赵荑等人习武后,匆匆吃过朝食就会出府,几乎都是天黑才回来。这日,殷师父总算回来得早些,清浅寻了机会跟进殷师父屋里,去和她单独说话。
“你真的想钻研武学一道?”殷师父拧眉。一个内宅长大的女子,以后大概率也不会离了内宅,要那么好的功夫做什么?
“是!”清浅深深吸了口气。“婢子当日与五奶奶在祥云客栈遇袭,本该是婢子护着五奶奶,可黑衣人扑来的时候,是五奶奶将婢子护在身后!后来五奶奶居然奖赏婢子忠心护主,婢子汗颜愧受!婢子当日无能,但如今有了机会习武,日后就不该如此无能!”
殷师父看着清浅端肃的神情,慢慢露出赞赏。懂感恩,知进取,好丫头!“你需知,武学一道,每一分进益都需持之以恒,都需千锤百炼。你本已成年,若想习练,洗筋伐髓必不可少,其中苦痛非常人能忍,你可想好?”殷师父盯着清浅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
“婢子既开了口,就已想好,决无退缩!”清浅语声铿锵。
“你若心意已决,去禀了五奶奶。若五奶奶允了,我会帮你!”殷师父眸色深沉。
“我不允!”门口传来赵荑的声音。清澜挑了帘子,侧身让过,赵荑举步进了屋子。她本想询问殷师父近几日发现的蛛丝马迹,不想刚走到门口,却听了两人对话。她当日护了清浅不过本能反应,她甚至想,当时是不是自己单纯嫌弃清浅挡在身前,碍手碍脚。一个成年人,习练高深的武学,其间筚路蓝缕可以想见。就如成人学习舞蹈,学会没有难度,但想学好,难上加难。若想学成职业水准,难于登天!
“奶奶!”清浅对上赵荑不赞同的眼神。
“我不允!清浅,我无需你保护!这几年,你和清湄该找合意之人出嫁!你待在我身边的日子不过这一两年。不必如此辛苦!”赵荑说。
“奴婢没想嫁人!”清浅垂了头。“奴婢从小跟着奶奶。父母不在了,哥嫂有自己的家,有奶奶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娘去的时候,奴婢答应了娘,一辈子跟着姑娘!”
“你才多大,说什么一辈子!”赵荑眉头紧锁。“你选个喜欢的人,过自己的日子去!”赵荑以前总觉自己淡漠凉薄,有人愿意牺牲,那是别人的选择,她从没想过该或不该。可愈被人温暖惦念,她愈觉该为温暖惦念她的人想。有人爱她,她自该爱爱她的人!
“奴婢没想其他,奴婢就想学功夫!”清浅日日跟着赵荑,知她脾性,索性耍起无赖。
“你哪里知道习练武功的苦!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个台阶都要摔跤的小丫头,学什么功夫!”赵荑有点气急败坏。
“奴婢知道苦!奴婢就是要学!”清浅扑通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说:“奶奶当日是当着院子所有人的面儿说的,谁想学什么,报了奶奶,奶奶给找门路学!奶奶说话要算数!”
“你!”赵荑一下被她的话噎住。“我说不允,就是不允!”她气得甩袖而去。这清浅真真气死她了,平日没见这么犟过,怎么跟头驴一样!
之后几日,漻园的下人都发现,五奶奶和清浅不对劲。两人虽如素日一样同进同出,但谁也不看谁。清浅在五奶奶面前只差没把腰弯到地上,恭敬得过分。轮到清浅值夜,她连端盆洗脚水,都恨不得匍匐在地上,恨得赵荑牙根痒痒。这清浅绝对是故意的!她为了谁?还不是不想她吃苦受罪!怎么弄得她好像拿主子身份压她一样!
这夜,清湄伺候赵荑上床,查看了窗棂留出的缝隙,又吹熄灯烛,躺到窄榻上。屋角燃了炭盆,炭火泛红的微光和着窗棂投进的清冷月色,无以名状地违和,却又难得和谐。
清湄听到赵荑翻来覆去的声音,她轻声问:“奶奶睡不着么?”
“嗯!”赵荑的声音响起,静夜里格外清晰。
“为了清浅?”清湄又问。
赵荑没有答。就在清湄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语声响起:“那个死丫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奶奶还是护着清浅!”清湄语带笑意。换了主子,早把清浅撵出去了。还敢给主子脸子看,嫌弃命长么?
“那死丫头,是算准我不能把她怎样!哼!我明儿个就给她寻个夫婿,看她还敢不敢想些有的没的!”赵荑声音恼怒。
“奶奶不想清浅走武学一道,怕她伤了身子,清浅何尝不知?”清湄翻过身,面朝赵荑的床榻方向。“可在清浅心里,庄子的那个雨夜是她过不去的坎。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她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至于被人打晕,不至于让人进了奶奶屋子,不至于害奶奶身陷凶险。虽然奶奶最终无事,可清浅始终觉得愧疚。是奶奶宽宥和善,才没有罚了清浅。换了主子,不打杀发卖,也是要重罚的。陷主子于险境就是大错,哪里管因由?”
清湄顿了下,继续道:“又何况只要奴婢们心思清正,奶奶从不苛责。素日奴婢们就算有些小纰漏,奶奶不过罚些月银,从无过分责骂打杀。别的不说,只看奶奶对清澜如何,奴婢们心里都有杆秤。试问只咱这府里,有哪位主子能做到如奶奶一般?咱这院里谁不想肝脑涂地为奶奶做些事情?况且,对清浅而言,还有奶奶对她娘的延药之恩,当日客栈遇袭的回护之义。清浅一直不知该做些什么回报奶奶,如今得了机会,她若不拼命争取,她就不是清浅了!”
清湄语声柔婉,但一句一句却如重锤般敲在赵荑心头。她从未想过自己为别人做了什么,只随性而为。不想有人记得那么清晰,那么感念每一个她眼里的理所当然,那么想为她做些什么。
“我没想让谁报答。”赵荑的声音有微的轻颤。
“奶奶没想过,可不做些认为该为奶奶做的事儿,奴婢们会觉寝食难安。如今清浅就是如此!”清湄语声诚挚。“奶奶觉得为她寻个好夫婿嫁了,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可清浅不这样想。她若这样做了,会觉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承了奶奶的好,自己却不能为奶奶做更多,会觉自己无能、无用、无义得紧。这样,奶奶觉得清浅会过得好么?”
赵荑没有再说话,只盯着床顶的承尘。炭火无声地燃着,抵住了窗棂缝隙钻进的寒意,一室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