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省吉长道,龙湾县靠山屯。
春日风光好,一帮在田野上奔跑着放风筝的小嘎玩得欢脱了,正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候。还有把鞋脱下来揣怀里的,物力维艰,体谅家里的老娘纳鞋底不容易。
这时,有一伙人从北边青山口一路而来,在大道上逶迤而行,还赶着三四辆大挂车。
小嘎们都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站在路边卖呆儿。
这伙人能有七八十号,有瞎子,有傻子,有瘸子,也有哑巴。
走在前面的有手持顺棒的,有打哈拉巴的,有用撒拉金的。
还有有举着吃米牌子的,上面写着“奉旨要粮”四个大字……
靠山屯是这一带的大集镇,不乏粮户财东。这伙人很快分成三四拨,只要看到门口贴对联的大户人家就上门乞讨粮米。
其中最大一波径直来到烧锅院。
烧锅院的门口对联虽已斑驳掉色,但字迹仍然可辨:“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
烧锅当家的姓王,皱眉头道:“又是蚁帮,钱粮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给他们!”于是让人关上大门,四角炮台上也有炮手戒备。
这大筐队就是要饭花子团伙,他们在城镇附近有花子房据点,每年春秋两季结队外出乞讨粮米。
蚁帮的落子头发现烧锅竟敢拒绝,若就此偃旗息鼓,那么其他大户跟着学咋整?他把柳罐斗放到地上,命人取出一面铜锣敲响,很快要饭花子就都到此集合。
在门前空地上,瞎子在捶胸顿足,仰天嚎啕,给瞎子领道的小巴狗子也在汪汪乱叫;瘸子用拐杖砸门框,骂爹又骂娘;哑巴比比划划,呜哩哇啦。
有脱光了衣服,对着大门搂空挡的,而傻子则是在旁边笑嘻嘻地给拍手加油,看热闹的也是一片声的夸赞。于是在加油与夸赞当中,表演者逐渐迷失了自我……
还有的把自己脱光,拿着一个鞋底子猛抽自己的脸、胸脯、肋巴扇子,时不时的对裆下也照顾一二,甚至这里抽得尤其狠辣。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就是人嚎犬吠,群魔乱舞。
然后落子头的嘴上绝活也给整上了,手上的哈拉巴一打,一套磕张口就来:
你不给,我偏要,要得是:鸡也飞、狗也跳,让你们天黑睡不好觉!
哎!
烧锅当家王白薯,在家排行三加五;王八下生命就苦,后背总有一面鼓;天气一热就出卤,娶个媳妇要享福。
哎!
松花江水往外漫,江边沙丘连成片;附近公的踩个遍,刨出沙坑来下蛋;趴在水中朝外看,瞅着媳妇去养汉;春去秋来飞大雁,破壳王八有期限。
哎!
烧锅老王笑开怀,终于有了后人来;后人来了前人埋,眼看烧锅要亏财……
这一套磕,让烧锅王当家的血压飙升两千八,最后无奈之下只能舍了一千斤高粱米——这还没完,最后又加了五坛子烧酒才作罢。
这表演的落子头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的衣服其实并不破旧,甚至可以说体面——这就是出身相府的花子应有之待遇,在花子房当中地位仅次于大筐。
落子头看到王家烧锅服软了,这才收起哈拉巴,对旁边站着的小花子说道:“惊蛰,刚才这一套其实只是开胃小菜。但即便如此,这烧锅王当家的也扛不住了。所以,要不怎么都说相府花子打腰呢,往后跟我好好学,你既然能被大筐刘老万相中,那肯定是有运道的,真有一天你接管了龙湾县的花子房,就知道什么是威风了……”
没错,站在旁边的小花子就是惊蛰。
这次恰逢春季蚁帮外出收大捐——也就是在固定时间前往各个大一些的屯镇讨要粮米,而且不是简单的仨瓜俩枣,而是狮子大开口。
而筐头不会亲自出面,都是落子头带队,于是惊蛰算是迎来了首次正式地实习观摩。
这一路走下来,惊蛰真是眼界大开,这帮要饭花子是真讷呀!
不论是城里的买卖铺户,还是村屯的地主老财,只要是贴对联的人家,就没有能扛得住的。
为啥是找贴对联的人家呢?据说当年孔夫子出游列国,走到陈国地界的时候没米下锅,差点饿死,幸亏弟子颜回在范丹家里借到了粮米,并承诺由后辈弟子偿还。
而丐行尊范丹为老祖,于是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找读书人家索要粮米。而门口贴对联,对联上面有字,那么就可以认定是读书人家,也算是逻辑自洽……
当然,惊蛰对于这些典故并不感兴趣,因为他又不想要一辈子大饭,现在只是权宜之举。
但是惊蛰对于这些要饭花子的狠劲也有了直观了解:猛!
比如“破头”这个疤脸汉子,现在惊蛰终于知道一脸伤疤是哪来的了。有拒绝施舍粮米的,当场就拎一把刀往自己的头上砍,鲜血横流,崩得门脸上全是血,就问你服不服?据说这个破头是去年新上任的,而上一任是砍自己的脸,硬生生砍死在人家门口的。
对于花子房的一切,现在惊蛰都是在暗中观察。
这靠山屯算是最后一站,治伏了王家烧锅之后,这些花子背背抬抬,把粮食装上大挂车。
三挂大马车都装得满满登登,高粱米、苞米、大豆、粳子、红小豆、粘糕、烧酒——甚至还有一个猪头。
打道回府!
等回到花子房之后,惊蛰吃完了晚饭,脱下身上的阴阳衣就躺在一铺小炕上琢磨事。现在惊蛰地位十分超然,都混上单间了。虽只是小耳房,但整个花子房也只有少数几个才有这待遇。
绝大部分花子都是住在厢房大炕上,每铺炕只有一床麻皮子裹鸡鸭毛做成的大被,宽窄与大炕相当,白天用滑车子吊起来悬在棚顶,晚上再放下,睡觉的时候人就是钻进大被里,枕一个木头墩子,汗酸油垢直打鼻子,虱子更是可哪乱爬。
哪像惊蛰这样舒服。
而枪牌撸子就藏在枕头芯里。这两天外出大讨,并不方便带在身上。
对于惊蛰而言,这花子房衣食住行都挺好,比如穿的阴阳衣,外表破衣烂衫,实际里面一套却是蓝细布,料子、款式都好着呢!
唯一闹心的就是大筐头的姨太太——就是给惊蛰说话的那个漂亮女人,名叫李圆圆,据说出身于花窑,是刘老万给赎出来的。
李圆圆经常搞偷袭,把惊蛰搂在怀里稀罕,闷得惊蛰喘不过气。
惊蛰对此颇有些苦恼,现在只要一见到李圆圆就打怵,就会下意识的地憋一口气。
怕啥来啥,“邦邦邦”有人敲门。
惊蛰问:“谁呀?”
只听一个娇媚的声音回答:“是我呀,开门……”
惊蛰无奈地摇摇头,光着脚下地打开门栓,然后就被抱住,来了一个“闷头杀”……
良久之后,李圆圆优雅地叠着两腿坐在炕沿上,旗袍开叉露出来的大腿,在油灯之下尤为光洁白腻。
“小弟弟,你干爹刘老万明天要进城吃酒席,大财东老赵家娶儿媳妇办事,带你一起去。”
惊蛰一听:哎呦,不错呦,正好趁机办一件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