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猜到了?”
智郡王笑道:“以八哥之能,理所应当是猜到了。”
廉亲王笑道:“应该是贾芸?上一次,听说是内府那边打人家车行主意,被直接给顶了回来?当时我就注意到了,着人认真打探计算了一番,然后就知道这贾芸确实是不凡。车行,脚行,在我们眼里向来是贱业,从来不关注不在意的东西,人家就是在这样的缝隙里把事做成了。这几个月下来,贾记有重型大车五百多辆,轻型大车一千多辆。近两千多辆大车,相关人员一万多人,其中有不少是水脚帮的人出身,也有贾芸自己买的奴仆和雇佣的工匠……大势已成啊。我一知道,就考虑想把这车行收下来,但内府就碰了壁,咱们那四哥和老十三都没有用强的,试一下就算了。咱们要是强拿,四哥必定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到时候反而不好,所以这事我就没有着手,也没和你们说。”
“八哥谨慎是对的。”卫棠点头道:“我派人多次去西岭村,甚至想绑几个工匠出来,再抢两辆马车实物,对比着仿造。贾芸的人力物力,还有人脉岂能和咱们比?他能做起来,咱们也能做起来。但西岭村防范的太严密,原本的村民里挑了二三百人,还有贾芸派过去的伙计,对他是忠心耿耿,每天早晚巡逻不断,有长栅,围墙,箭楼,外人隔着百步远就被喝止……我派的人不死心,继续向前,被一箭射穿小腿,西岭村赔了几十两银子了事。想用这种法子弄到贾芸造车的技术,怕是没有这个可能。”
“贾芸这小子,是贾家的异数啊。”
“正是。”一直默然不语的水溶忍不住道:“贾家的贾赦,贾政,贾珍,贾琏,俱是草包之流。最可笑的就是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家上下当成珍宝,我见过他,就是个草包中的草包……”
“可见世家大族,必有后手,咱们这些人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这些家族中,保不齐就出来一个有出息,难对付的主。”
诸王都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主要还是贾芸表现的太过妖孽了。
这后生,真的是应了后生可畏这句话。
写文章一流,学问也是一流,眼光也是一流。
这些已经够妖孽了。
偏做生意赚银子,还是一流。
甚至还通工匠之术。
贾记的那马车,诸王当然也派人仔细描摹过样子,召了不少工匠研究试制。
但现在还是毫无头绪可言。
没有马车技术,根本就无从下手。
还不止如此。
更要命的就是这半年左右下来,贾记车行的膨胀速度也是惊人。
人数连工匠等在内已经过万。
京师的诸条线路完成布局,运营已经极为成熟。
时间越久,京师为核心的运输就越依赖贾芸。
现在各衙门已经有不少业务交给贾记,工部,户部的一些小规模转运,原本都是要官府征发徭役,然后从地方火耗和徭役中折抵费用。
对各部,地方官府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贾记的出现,已经有不少地方官府开始使用贾记车行的运力,减少消耗负担。
哪怕是贪官,能省钱也是好的,一部分归府库,一部分自己落袋,这岂不比浪费了好?
等再过一段时间,包括通州大仓的转运都可能落在贾记手中。
户部已经在研究。
运河漕运,从杭州始,至通州止。
通州到京城有水道相连,但速度太慢,消耗也不小。
算一算,贾记车行的费用居然比通州往京城的水道运输还要低。
速度就更快了。
如这一次的战事……
估计就会大规模用上贾记车行的马车。
这是无可避免之事。
朝廷一定要在虏骑大至之前,尽可能的把更多粮食运到城里。
京城城墙长达百里,高十几米,厚九米,外围有河,羊马墙,内有瓮城,城楼,箭楼,城碟,藏兵洞。
这种雄城,根本不可能被外力攻克。
只有城中无粮,内部混乱,军无战心,这才会失陷。
就如前明那样,李自成兵锋一路过来明军望风而降,到京城时,太监王德化,杜淳等人就决意开城投降。
明军京营名义上还有十余万人,但毫无训练,空额太多,兵士多是城中地痞无赖,根本没有战力。
两天之后,这座雄城就陷落了。
大周京师,不至于此。
只要有充足的粮食,围半年,一年,三年,都不可能攻克京师。
大周神京被围最长的一次也是接近一年,神京岿然不动,根本没有陷落的可能。
“既然动不得,他赚的再多和咱们有什么相关?”
敦郡王心直口快,直言快语,表达不满。
“老十说的是……”卫棠笑道:“在此之前是动不了,毕竟朝廷有法度,老四又一直盯着。这个贾芸,凭两论被老四赏识,你们也知道他那个脾气,凡入了眼的就是他的宝贝疙瘩,一心维护着,咱们要用强,老四这一关可绕不过。”
“不过……”卫棠脸上露出诡异笑容,他接着道:“现在有虏骑入关之变,机会也是来了。我已经安排人上奏,要贾芸把车队上交户部,户部是八哥曾经执掌过的地方,整个户部都是门生故吏,这次征召最少几个月,到时候还怕咱们吞不下贾记车行?”
这一下,廉亲王,敦亲王,宁郡王,北静王等人都是微微一笑。
心中自是极欣喜的。
好在他们是诸王,不至于为着这点小事失了体面。
“对了。”廉亲王缓缓道:“此事不能师出无名,强行为之,老四不会同意,天下人的观感也要考虑。”
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后世“献给国家”也算是一种主流民意。
而在红楼世界还是以私有制为主流观念。
就算是皇帝觊觎什么,也得师出有名。
比如着名的和绅跌倒,嘉庆吃饱。
也得给和绅安上罪名,然后才能下旨抄家。
总不能说和家有钱,直接就令其献给朝廷。
这样的朝廷,只会使人离心离德,人人自危。
“这我自然想好了。”智郡王笑道:“自会有人出头,而且有大义为先,贾芸抵抗不得。”
“这便好。”
廉亲王赞了一句,怡然自得的饮起酒来。
众人也是纷纷饮酒,似乎贾芸和贾记的资产,已经落入囊中。
他们也就是这特殊时期缺钱。
若是平常时,一个破落勋贵府邸的庶子,有些文名,皇帝略有赏识,有赚钱的本事,确实是个人才。
但也就是如此了。
他们可是皇子,是亲王,郡王!
他们站在这个国家,这个朝廷的最高处,最巅峰!
在他们之上,只有皇帝而已。
大周亿万生民百姓,岂缺人才?
贾芸能令诸王讨论这么久,完全该骄傲和自豪了。
……
三通宵禁鼓敲过。
贾家两府内灯火通明。
宁安堂后的堂房里也是热闹的很。
贾珍与尤氏对坐,两侧的一侧是贾珍的两个妾侍,均是年轻貌美。
但二女脸上满是幽怨之色。
她们先后入府才不过三四年,但贾珍已经腻了。
现在很少召她们侍寝,心思全用在了秦可卿身上。
但秦可卿抵死不从,贾珍又决不肯放弃……
现在的场面就极为诡异。
尤氏和两个妾侍语笑嫣然,神态自若,只顾享用眼前美食。
两个妾侍一边应付尤氏,一边用哀怨眼神看向贾珍。
贾珍则是一直笑眯眯盯着面色苍白的秦可卿看,时不时的还挟菜到秦可卿面前。
仿佛一个疼爱儿媳的公爹。
秦可卿垂首不语,只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小碗中的米饭,贾珍挟的菜自是视若无睹。
她前一阵装病很久,凤姐上门探视过几次,询问原因,秦可卿都是搪塞过去了。
如何开口?
说不出口。
自家公公惦记自己,光是想想就觉得羞耻万分。
更不要说从他了。
只是……眼角余光扫向贾蓉。
贾蓉只顾低头吃喝,眼神都不敢飘忽。
一个不对,贾珍就能打他个半死!
秦可卿彻底失望了。
这一次病愈,贾蓉连半个字也未对她说。
仿佛秦可卿就是空气一般。
结亲之初,洞房之夜时,秦可卿看到贾蓉还是满意的。
勋贵子弟,未来诺大宁国府和爵位都是这少年的。
相貌也是秀美,只是有些阴柔气,但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可是当日贾蓉掉头就走。
秦可卿当时虽伤心,但只以为是夫君对自己的相貌不太满意。
万没想到,整个婚事,就是公爹贾珍惦记自己,假借儿子娶亲名义将自己骗入宁国府中……
秦家好歹是官宦家族,贾珍若是说要纳妾,不仅秦可卿自己,便是秦业也绝不可能答应。
贾家的身份,还不足纳官员之女为妾。
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这些人都有纳妾,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甚至是花钱买的特殊场所的女子。
只有赵国公田铎等国公,或是侯爵,才有资格纳小官员之女为妾侍,还是得有契书的那种。
没有契书的妾侍就是玩物,可以转卖,或是打死勿论,位比奴婢,官员家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妾侍。
到了宗王地位,不论亲王还是郡王,都有资格纳中品官员的女儿了。
而且不是纳妾,是侧妃。
一样的体面,尊荣。
便是宝钗,若能为郡王侧妃,薛家也知足。
秦可卿好歹是官员女儿,秦业是营膳郎,五品官职,而且位卑权重,掌管与皇家相关的建筑工程,坛庙,宫府,城郭,仓库,都在其负责范围之内。
若是个贪官,秦家早就发达了。
秦业不肯贪,他不贪,便是没有钱孝敬打点上司,官当然升不上去。
一直到老迈之躯仍是营膳郎。
很多人以为秦业就是小官,其实他是京官五品,放到地方一定会升为四品知府。
只是景和年间,清廉的官员只凭俸禄,生活都很困窘。
贪官则是肆无忌惮,富贵之至。
秦业是正经进士出身,若不是清廉,最少也得是三品侍郎或四品京卿了。
秦可卿哀若心死。
此时她看着贾珍,恨不得将眼前热汤浇在此人脸上。
贾珍心中却是一团火热。
他快忍不住了。
眼前的秦可卿,相貌绝色,体态窈窕,特别是气质,妩媚多姿,有一股男子无法忽视的惊人媚意。
秦可卿不是故意为之,甚至很多时候故意扮的丑一些,衣袍都是保守的风格。
但这种媚骨天成,实在不是秦可卿自己能控制的。
贾珍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
秦可卿之前的拒绝,态度的冷淡,贾珍只当是一种情趣。
求而不得,心痒难熬,有时也算是一种情趣。
但现在日子久了……
贾珍知道强逼秦可卿不行。
不过若是拿此女家人逼迫……
就在此时,俞禄匆匆而入,躬身道:“禀大爷,大老爷和二老爷带着客人过来了,马上就到宁安堂。”
贾珍收起色心,一脸诧异的站起身来。
贾家宁荣二府间有夹道相连。
天黑之后,双方都会锁门闭户。
所以没有特殊事情,此时贾政断不会过来。
更不要说还有个向来不太走动,不问外事的贾赦。
何况还带着外客?
“知道了,待我更衣,引入宁安堂上茶。”
“是,大爷。”
……
贾珍心中诧异,但也未敢耽搁。
一刻功夫不到,他换上见客衣袍,匆匆步至宁安堂。
隔着花窗,便是能看到大堂上有三人坐着喝茶。
贾赦,贾政坐客座次席,上座则是一个面带笑容中年男子。
三人喝茶说笑,气氛倒也融洽。
便是平时总是一脸阴沉的贾赦,此时也是满脸笑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贾珍一眼便认了出来,当下快步推门而入,进门便是堆起满脸笑容,拱手道:“原来是吴侍郎大驾光临,贾珍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吴侍郎便是吴天佑,吴贵人之父。
同为勋戚一员,吴家和贾家在家世上相差极远,但单论眼下,吴天佑是轻松能压制住眼前的贾家三人。
论宫中关系,贾元春现在只是普通宫人,并未受宠幸。
而吴贵人已经受封,并且颇为得宠。
论外朝权势,贾家本身已经无人顶门立户,只有推王子腾,但毕竟隔了一层。
在军中的人脉威望还有一些,只是祖父余荫,撑不了太久了。
而吴天佑却是实任户部侍郎,更是贾政的顶头上司。
贾政不过五品员外郎,还得再过几年才升为户部郎中,从四品,然后再升江西粮道,正四品官职。
只是贾政若是在户部混日子,好歹还能遮掩住自己的庸碌无能。
成为江西粮道后,愚拙无能,被下人欺哄,结果犯事被拿,免官罢职。
可见德不配位反而会招祸。
此时的贾政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数年后的下场。
到底还是有些自恃身份。
喝着茶,脸上颇有些矜持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