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在绞杀,外围在收网,翟将军突然消失在人群里,帅旗孤零零的竖立在战车上,旗面被烧得只剩残片,在浓烟的升腾里狼狈的翻飞。
翟军彻底乱了,溃不成军。
“程将军,那翟震,能否交给我?”骆鄯带着伤支撑半宿,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但看到翟震开始遁地,他立马跟程峻请示。
程峻点点头。
骆鄯迅速下了城楼。
混战中,一年纪略大的朝廷步兵不进反退,边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动静,很快退到城墙根,接着贴墙而行,竟是往城门门楼处移动。
此刻的城门已经大开,廖琛带着众兵将蜂拥出城,正配合程峻的兵马,对残余翟军进行最后的围剿。
乔装成镇北军步兵的翟震,此刻已经潜伏在廖琛营队里。
军队在行进,他则趁乱进了城。
来到城内的翟震迅速换上百姓服装,隐匿进附近的小商铺。
那些商铺,因着开战,早就关门闭户,主人掌柜小厮尽都寻地方躲去了。
偌大的一条街道,除了来往兵将,无一百姓踪影。
翟震越窗而入,再从后门夺门而出,拐过几个人去楼空的客栈,进入附近的胡同,往城西去。
城西一青楼内,此刻亦是关着门。
离战场较远,姑娘们不接客,各自在自己屋内胡乱吃些浆果打发时间,耳朵却是时刻竖立着,倾听街道上的动静。
虽是深夜近凌晨,但城外杀声震天,谁也没法安心入睡,只守着自己那点细软,以防不备。
街道安静,则城内安静;街道开始出现嘈杂声,意味着京都已经开始不太平,她们就要想着如何逃路了。
老鸨跟掌柜在近大门的柜台处坐着,正嗑着瓜子,闲聊着这场直逼京都的大战最后该如何收场。
他们此刻坐镇大堂柜台,一来关注街上动静,二来防着姑娘们趁乱打劫逃遁。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却听得后门方向传来“硌硌硌”的叩门声。
“谁啊?这大半夜的,还找姑娘?看老娘我不狠狠打出去!……”
老鸨骂骂咧咧,撩起衣摆,站起来就想出去骂人。
掌柜一个冷冽眼神看过来,老鸨打了个寒战,大嗓门骤然降低,复又坐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娘诶,不会真来了吧?”
掌柜轻微点头:“你仔细听——三重五轻,准没错,是他来了!”
老鸨脸色微变,手上的瓜子刷的丢回碟里:“娘诶——真开门迎他进来?”
掌柜冷冷盯了她一眼:“你敢把他关在门外试试?我那七十几岁的老娘可还在他手上!”
老鸨顿时泄气,拖着裙摆不情不愿的往后门走,脸色已然灰了三分。
后门“吱呀”打开。
老鸨胖硕的身板利落的往门旁一让,乔装成一走商的翟震闪身进了青楼。
“前后门全给我扣上锁!”
人还没站稳,就沉着声吩咐出口,嗓音干硬生冷,带着逼人的压迫感,那老鸨听着脸上又灰上几分。
她连声应着把人往后堂引:“您放心,尽锁了。后堂屋给您留着,备好了热水吃食,您……”
翟震眼神冷冷射向老鸨,将她后半截的话生生逼咽回去,她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肥胖的身躯下意识往后缩,眼神躲闪。
“谅你不敢下黑手!”翟震阴着脸在那老鸨身上扫了个来回,丢下一句话,径直朝后堂走去。
掌柜已经在后堂堂屋门口迎着,脸上赔着卑微的笑,看起来更像是嘴角抽搐,还不如不笑。
翟震睨了掌柜一眼,直接越过他进了屋门,掌柜随即闪进门去,反手将门从里头带上。
外头,老鸨眼看掌柜已经把屋门关严实,她捂着胸口,深深松了一大口气,扑到柜台前,抄起那茶壶,怼着壶嘴,灌上一大口,脸上才回了些人色。
屋内。
翟震依然走商打扮,并不打算换回原身份。
他在茶几旁坐下,掌柜早就躬身上去,沏了杯茶,双手端着,轻轻放在翟震身前的茶几上。
翟震拿起茶杯,放在嘴边,却不着急喝,从茶杯上方目视掌柜:“暗道可还妥当?”
掌柜低眉顺目,低低应道:“回将军……已经安排妥当,里头吃食用具尽全了,伺候您沐浴更衣后,小的再揭了门让您进去歇下。”
翟震这才就着茶杯一饮而尽,茶杯“硌”的一声放回桌上,听得掌柜抖了个激灵。
“不洗了,你换上一壶热茶,我且进去歇一歇。”
掌柜身子再次一哆嗦。
换热茶?这茶,冷了?
“是是是,小的疏忽了,马上换一壶热茶来。”
掌柜的哆哆嗦嗦翟震当没看见,茶杯一放,人已经站起来。
掌柜赶紧小跑几步,走近了香案,把案桌上的香炉用力打了个旋转,香案的木制靠墙“轱辘辘”打开一条缝来。
那墙,竟是一道严丝合缝的门。
墙门打开,露出一条仅够一人通过的通道,翟震不假思索,已经侧身走了进去。
那掌柜转身把茶壶端起来,打开屋门,向那老鸨快快的招手,那老鸨摇头,表示不敢靠近。
掌柜两眼一瞪,老鸨脸色一灰,磨蹭着靠了过来。
“快去换一壶热茶来!”
“不是刚换过?”
“别多嘴!让你换就换!”
“都这了,还讲究温热?”
“找死?还不快去!”
“换换换……立马就换!拿来吧你!”
掌柜缩回头,再次把门给关了,人依然在门里候着。
“热茶来了。”
听到老鸨的声音,掌柜挪开门,从门缝里伸出手来,接了那茶壶,又迅速将门带上。
整个青楼,复又恢复平静。
那老鸨收回送茶壶的手,看着掌柜把门关上,她两手在裙摆上无声的拍了拍,像是要拍去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眼神已经从刚才的诚惶诚恐,变得阴鸷异常。
她再次回到柜台,规规整整坐好,看着像是在守住大堂,却已经转脸,两眼往二楼看去。
二楼第一个厢房的窗口,开着一条缝,窗缝里露出一张美丽的女子脸孔。
那女子一改往常的娇媚,脸色冷凝,对上老鸨视线瞬间,她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轻轻把窗扣了回去,转身,点亮桌上一个精致的小灯笼,悄声开门,把灯笼挂在门口,再轻轻将门关上。
老鸨把目光收回,再次盯紧了那后堂屋门,眼里越发狠厉:翟震老儿,敢杀我大哥满门,老娘让你有来无回!
这青楼,原本是翟崮的一处地下产业,此刻,成了翟震在城内的联络点。
老鸨领钱办事,原本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她大哥出事。
老鸨的大哥,在骆府当大管家,儿子儿媳,都在骆府担任要职,一家人掌管着骆府里里外外杂务事,仰仗着骆府的富贵,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没曾想,翟震一句话,整个翟府一夜覆灭,鸡犬不留。老鸨大哥一家,也尽数殒命在骆府院内。
骆鄯让小厮通知老鸨那一瞬,她就在等,等着翟震上门,等得后槽牙几乎要咬碎,恨不能活剐了那翟震。
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