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青竹没那么鲁莽，也没什么机会立刻就朝张东明下手。
张大人作为一方藩台，政务自然很是繁忙，政务之外又有诸多宴饮，并不常呆在府中。偶尔来书房后也不过是找几张书函，亦或是写上一封书信，连茶水都时常来不及喝，又匆匆走了。
加之青竹刚来，张莺尚不太放心她一人在书房伺候，一直在旁提点着她，令她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青竹正好也趁着这段时间快速的熟悉府里情况，却不知道陈肃昇因她之事把个陈府都快掀翻了。
……
那日陈肃昇一路疾驰，待到得家门口前，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让刘福在前门候着，自己晃悠悠进了东跨院。
吴管事早得了信在书房外间候着，大爷刚到正房，他便将府里近来发生的大小事汇报了个遍，什么夫人、小姐往山上避暑了，官媒上门了，青竹的事就夹杂在其中，顺带着提了一提。
本来嘛，他虽是东跨院的管事，却管不到大爷后院里去，以往李姨娘整的那些事，他连个影儿都没沾，这次若非是后院进了外男，他也不会搅进后院这些腌臢事里去。
陈肃昇听完点点头，不置可否，又问那夜的男子果然没抓到后，便让吴管事在书房候着，又沉着脸起身往后院去了。
吴管事乃是四十多岁当祖父的人了，又自陈家搬来太原府时起就担着东跨院管事的责，自然不会是个没眼色的。
虽然大爷没说些什么，可他还是察觉到有些不妙，心想这内院的事说来也该有个主母在才好，便又连忙派人往山上给夫人传信。
陈肃昇走进后院，先是瞧见了青竹的屋子大门紧闭，心头一紧，又转身进了隔壁李韵心的屋子。路上他已问过刘福，李韵心将青竹发卖时，跟前只有她自己的人。
他知道李韵心手里有些得用的人全是从李家带来，身家性命都捏在李韵心手里的，所以这事儿还得从她这儿下手最快。
正房那儿丫鬟仆役闹哄哄的备茶备水时候，李韵心本就已预备着大爷要叫她去问话的。
她早在心里准备好了，不管大爷如何发怒发狠，她只一口咬死了秦青竹偷人，妇德有亏，大爷再喜欢她，总没哪个男子能忍得了这种事。如今反正人也卖了，当日去请人牙子的小厮也被她派回了李家，只要这段时间过了，大爷将那秦青竹淡忘了，她总能想法子将大爷的心拢回来。
李韵心打扮齐整了坐在屋里等着人来传，却没料到竟是陈肃昇笑盈盈推门走了进来。李韵心有些讶异，却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大爷怎的这样黑瘦了，可是营里日子太苦？”李韵心不慌不乱引着他坐下，又殷勤的给他沏茶，又问他可吃了早食，令阿禾去厨房端些来，十足十的温柔贤淑。
“你别忙活了，早食在营里是吃了的。”陈肃昇拉住李韵心坐下，笑着问她：“听说你可是能耐了，竟然替我除了奸？那奸夫淫妇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犯到爷爷我的头上！当真该死！”说着一掌拍在桌上，一副怒气冲天模样。
李韵心闻言有些欣喜，心道果然没一个男人能忍下这种事的，瘪了瘪嘴，娇哼道：“大爷这才知道妾的好了。韵心自跟了大爷，哪一刻不是惦着大爷，想着大爷的？就算是大爷厌了妾，妾还是容不得有人辜负大爷的一番情意。妾的这颗心，又有谁知呢？”
“我的错，我的错。”陈肃昇边哄着边顺手将她笼进怀中，偷香窃玉一番，待弄的李韵心脸儿红红，春情浮动间，陈肃昇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说起来，你是将青竹那贱人卖哪儿去了？”
“不就是让黑市那个马黑卖窑子里……”李韵心顺嘴一答，忽觉有异，待想要回头看看陈肃昇脸上神情，却被一股大力扬在了地上。再回头也只见着了陈肃昇匆匆离去的背影。
“大爷这是，还要找回那贱人？”李韵心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莫说此前那贱人到底有没有偷人，可这都卖出去快十来天了，怎么也不可能干干净净了！
她是想过大爷会恼会怒，却绝没想过大爷还会再去将人找回来了。
可他不仅是想找，还能忍住气，来她这儿虚与委蛇一番，只为了问到那贱人的下落，李韵心眼中的恨意浓的几乎要凝成水滴落下来。
……
刘福在前门口等候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自然早有门房的小厮来请他去坐着吃口茶，刘福楞是一步没离开。
平素里他在这些小厮面前端端福大爷的款儿还罢了，今日大爷摆明了是发了怒了，他可松懈不得。果不然，没一会儿，便有小厮来传他去书房，刘福忙拍了拍脸跟着去了。
刘福还未跨进书房时，已见着书房外的地上跪了一片了，粗一看去全是东跨院的丫鬟仆役。三伏天里，虽未到午时，这地气已很是烤人，眼见得已有小丫鬟脸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待进了书房，大爷脸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脚边碎了一地的茶杯碗盏。刘福虽料到了大爷定是发作了，却没料到阵仗这般大，双腿不自觉便滑跪了下去。
“黑市里有个叫马黑的人，你速去把人抓来，但动静不可太大，尤其是不准惊动官府的人。”陈肃昇双眼虽看着他，却仿似放空着没落在他身上。
刘福也不敢问大多，忙又领命去了。他胞弟虽问着了那日去请人牙子的小厮，可那人是李家的下人，当年也是大爷宠爱李姨娘，特许的她带人进府，那日之后便不见了人影。至于吴管事更是滑不留手，一问三不知，还是大爷有办法，一回来就问着了人。
刘福急匆匆往外赶，又撞见了急匆匆赶来的李吉，刘福又忙给他问好。
李吉连见刘福的神情严肃，便拉了他到路旁问，大爷这火急火燎的是为了什么事？
刘福着急去逮人，却又不敢怠慢了李吉管事，只好一脸焦急道：“好像是为着大爷院儿里的事儿，李管事赶紧的去吧，大爷正着恼呢。”说罢便匆匆去了。
李吉边往书房去，心里边盘算着，莫不是为了秦青竹？
可不应该啊。大爷内院里的事儿，合该不归他们府外的人管。此前也就是青竹一口气几乎放光了大爷的后院里的人，大爷才恼过一次，也是恼的他未将如此大的事及时通知大爷。
可主子内院里的事，他们府外的人消息太灵通了又算个什么事儿啊。
青竹被发卖一事，他听他老娘提了，在他看来，也就跟此前被发卖的红儿、绿儿等的没甚区别，甚至比之还不如。当初大爷连眼皮都没夹一下。
这秦青竹仗着大爷喜欢，骄纵无度，又不容人，李吉本就对她没甚好感，加之他老娘回来告诉他青竹是被当场抓的奸，东跨院的人都瞧见了，给大爷脑袋上戴了好大一顶帽子，被发卖都是好的了，李吉为大爷不平了一番，便再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心里满是嘀咕的李吉刚走进书房，陈肃昇一双眼如闪电刺来，他忽然又觉得今日没把他老娘一起带着来真是失算了。
陈肃昇活了二十几岁，从来觉得快活恣意，虽然有京都那边陈家的人惹人烦，但毕竟天远地远的。
可今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有些无力之感。满府的下人、府内府外的管事看着都怕他，其实都敢各怀小心思！往日，是他太宽容了。
李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大爷只光盯着他也不说个什么，便试探着道：“大爷瞧着可清瘦了不少，娘若见着了定是要心疼了。”
陈肃昇嘴角扯了扯，却没一丝笑意：“咱们早也不是吃奶的娃娃了，怎么你还一口一个老娘。”
李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不敢做声。
陈肃昇磨了磨手掌上练武练出的老茧，肃声道：“你手上差事多，许是也是累了，许多事都顾不上了……奶娘近来瞧着老了许多，百善孝为先，你手里的差事先交给手下的人，好好照顾照顾奶娘要紧。”
李吉慌张抬头正想要回话，书房门又被打开，却是正房那边的陈大管事走了进来。
“大爷，您这是怎么的？日头这般大，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陈大管事乃是陈家世仆，最是忠心耿耿，从先老爷在时起便是协老爷管着整个陈府的事。
当初大夫人带着儿女回娘家这边来，他也没做出奴大欺主的事儿，反而撂下家里，跟着来了山西十来年，陈府上下没人敢不敬他的。
“陈叔，这都是些刁奴，眼里没半个主子的，我今日不过是略惩治惩治。”陈肃昇对陈大管事很是尊重，给他让了坐，又道：“我这院里的下人全都要不得了，请陈叔给我从正院先调几个人来顶着，日后我再从各处选些忠心的添上。”
这话可把书房内的其余两人唬的不轻，陈家家大业大，不提族里这些年过来的原大房的人，便是这些年陈家在山西地界置办的铺子、庄子便有多少的人？除了刚开府时买的那几批人，如今能混到东跨院当差的人，哪个没个门路，这是要将东跨院的人全放了？就为了个女人？
“这……”陈大管事觉得有些荒唐，但又不能驳了主子的面子，只能劝道：“大爷，放这么多人，只怕会在外落个主家不善的名，不若抓几个可恶的惩治了，其余的再看后效。”
李吉心头惶恐急了，忽而想起来几年前大爷发狠将府里的老姨娘们并庶兄弟姊妹都撵去庄子上的事儿。今日看这样子，大爷只怕是真的要把他的差事撸了。
陈肃昇思虑片刻，点点头：“陈叔瞧着办吧，但吴管事人老了，这府里的事他管着有些不得力了，让他去管个庄子吧。东跨院暂时让刘福来顶上。”
刘福是张妈妈的孙子，陈大管事自然是熟悉的，心道这猴儿总算是钻出头了，忙应了：“吴管事是有些上了年纪了，大爷选的好人选，刘福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是个忠心不二的。”
陈大管事以为已是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退下，谁料陈肃昇又开了口。
“后院里的那几个女的看着厌人，也请陈叔派人去请了她们家里人来领了回去罢。”
陈大管事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心道大爷这是犯了什么邪性了！不往府里引人就不错了，竟然还要把人全撵了！
可再看大爷脸上神情不似作伪，他也有些听说了东跨院的事，知道青竹得宠，更知道此事牵头的是小李氏，有些迟疑道：“若是李家的人来，只怕要闹，大爷要不要先告知一声太太？”
陈肃昇客气却不容质疑道：“怎的？我放几个房里人，还要太太同意才行吗？”
陈大管事心道太太自然巴不得过几天清净日子，忙应下不提，更说着就要亲自往李家送信。
至于书房外的那群人，他本预备小惩大诫处置几个不听劝的奴才便是了，如今看来，只怕真得好好梳理一下，再留下的，不说是忠心耿耿，再怎么也得是忠厚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