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配子月念六日（谋划）
若那贼人是个如反贼般的狠角色，裴煊或许还需费上一番周章。然而，此人不过是平人，一时误入歧途，虽顶着杀手之名，却终究是个弱女子，难以承受裴煊的威压与恐吓。
不过须臾之间，草庐内的灯火便已重燃。
裴煊一边擦拭着沾染血迹的双手，一边缓步而出。
澹烟与李稷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迎上前去询问。裴煊微微眯眸，将女子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了二人。
原来，这女子只是济善道培养的一名杀手，而她此次来长安，是为了保护那神秘的瞽目人而来。
“瞽目人！”这三个字一出，两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自扶风逆旅老板毙命之后，瞽目人的下落与身份便成了一桩悬案，没想到今日竟在这女子身上找到了突破的线索。
“那她必定知晓瞽目人的身份与下落！”李稷急切地问道。
裴煊却缓缓摇头，神色凝重：“或许，这背后的真相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
此女名为珩雁，虽为瞽目人的守护者，却对瞽目人的身份只字不肯透露。至于瞽目人的下落，裴煊已命宴安前去追查，但估计应该查不出什么。
裴煊未曾料到，这女杀手的意志竟如此坚韧，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透露关于瞽目人的半点消息。不过，她倒是吐露了另外一个颇为关键的信息——一直以来与李七安联络之人，竟是药王帮的兽绝。
长安城，风云变幻，地点未明。
十多辆载满了光明砂的牛车，不知道第几次驶入这一处位于角落的货栈中，在这些光明砂中还掺杂了不少陶土，少说也有近百桶。
这些陶土都是从城外的龙首原上挖来的，配合烧陶匠的手艺，可以制作出不少的陶器，不过眼下货栈宽敞的院子里，却摆放了不少龛丸。
这些龛丸是将作监为了大典风灯特意设计的，确保大典当日，长安城内千家佛寺共举祈天灯之时，这些风灯可以飞得更高，飞得更久。
在货栈那隐蔽的院落深处，还聚集着一群疲惫不堪的烧陶匠人。他们眼袋浮肿，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几乎数日未曾合眼。
当运送陶土与光明砂的车队缓缓驶入货栈时，数名仆役迅速将门前的车辙痕迹清扫干净，随后将院门紧紧关闭。
镖人崔九跳下马车，指挥车子卸货。如今距离大典不过三日了，整座长安城都处于大典前的忙碌与兴奋状态中，加上各国商旅使团齐聚长安城，并没有注意这个车队运送的什么。
瞽目人安吉缓步行至，细查桶中璀璨的光明砂，示意众人将其送入货栈。随着沉重的货栈大门吱嘎作响，一股令人皱眉的异味悄然逸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烈火烧灼。
佯装成道观道士的济善道浮屠，各个都用布帛围住了口鼻，不敢靠近货栈里的丹炉，仿佛丹炉里隐藏着可以吞噬他们的恶魔。
安吉圆翳内障的双目泛着一片青白，死死盯着货栈中的丹炉。毁灭长安城的最后工序已经开始，疟神计划即将完成，只要把这些巫蛊坛尸炼制成可以在风中扩散的细沙，那么谁也没法阻止长安城的毁灭。
“加快速度，必须赶在后日前，完成炼制！”安吉发出指示。
货栈中有几个人受不了，从里面跑了出来，他们疯狂的抓着自己的脸，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
一旁早就严阵以待的济善道杀手们，毫不留情的上前，用蘸了毒药的帛巾捂住他们的口鼻，旋即将这些人丢到了院子里的地窖中去。
同时，地窖里传来了男人的怒喝声，是阎六的声音。
崔九抱臂旁观，沉默注视整个过程，目光深邃。安吉走到他身边，拍拍肩膀：“金三娘如何有你一半的能力，也不会行差踏错，走到了道众的对面，不过你放心，只要大计顺利实施，我会放了你跟金三娘的女儿。”
崔九缓缓点了一下，不过心中并不相信安吉的话，他知道，济善道八十九人共赴长安城，执行疟神计划，毁灭长安，这些人包括他自己，注定是要被牺牲在长安城内的，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
崔九心里并不后悔，用自己的死亡，换取女儿的自由，一切都值得。
安吉拿起一条帛巾遮挡住脸部，走进货栈。在他身后，大门再次沉重关闭，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嘎声。里面到底在丹炉中烧炼什么，货栈外的人一无所知。
崔九坐在货栈外的门口石碣上，脊背倚靠着古朴廊柱。他从衣襟深处掏出一个尚未雕琢完毕的木偶，指尖刻刀流转间，又沉浸在了这份为女儿精心筹备的生日礼物的雕琢中。
他心中暗自盘算，只需再忍耐这短暂的三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崔九握着木偶，第一次露出笑容。
未几，院门外骤响急促的敲门声，节奏三短四长，往复四次。崔九将木偶重新藏匿在怀里，却不急于应答，而是跃上近旁的高台，向外窥探。
映入眼帘的是几名济善道浮屠，他们身旁还挟持着一名女子——锦菅。崔九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锁起来。
这个女人是锦菅，就是她献上的许氏烟霞散制方，可瞽目人已经放她离开了，她怎么又回来了？
他迅速拉开院门，让他们入内，随即又迅速合上。
旋即一把揪住锦菅的衣领，声音低沉而凶狠：“怎么回事，你回来干什么？”
锦菅大仇未报，是不会离开了，她故意去了巡疗司打探消息，结果被宴安抓到，又偷偷逃了出来，不过也让她发现了大事情，珩雁刺杀李七安行动失败，被裴煊秘密关押在了巡疗司。
崔九听闻这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立马让人去将这消息告知瞽目人安吉。
安吉得知消息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他告诫过珩雁，不要掺合到济善道的计划中来，可对方还是冒然行动，要去杀掉暴露了的李七安。
那家伙不过是金三娘的情郎，就算知道一些消息，对大局也没有什么影响，可她偏偏不听。
然而李七安的暴露，也意味着与李七安对头的兽绝暴露了。本来他配合梁王，火烧巡疗司，让裴煊失权，便如同拔掉了这头老虎的牙齿，让他们可以顺利执行计划。
可如今随着珩雁的落网，便如同巨石投湖，激起层层波澜。他曾告诉过珩雁，李七安一旦败露身份，兽绝必须提前除去，不然药王帮与济善道的关系就会彻底曝光，在巫蛊坛尸没有完全炼制成功前，药王帮绝对不能出事！
他从来不敢小觑自己这个对手，裴煊就像是一只盘踞在长安城中的毒蛇，稍有接触，对方就能循着味道追来。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珩雁会不会说出安吉的真实身份？
安吉不敢赌，虽然珩雁一直跟着她，从岐州的时候就开始在他身边，是他最为信赖的人，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珩雁知道的太多了，她知道安吉全部的秘密！
一旦珩雁张开了嘴，不单是他，就连这次道中计划毁灭长安的阴谋，都可能功亏一篑！
锦菅见安吉脸色不太好，连忙说道：“珩雁被抓，你们都有可能暴露，不如派人去杀了她，让她永远闭嘴，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安吉问道：“你如何确定珩雁已经背叛了我？”
锦菅皱起眉头：“裴煊是谁，他是长安城人人害怕的酷吏，玉面阎罗，是来俊臣的继任者，落入他手里的犯人，没有人能保守得住秘密！”
崔九认为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最后马上撤退，可安吉却摇了摇头：“现在是练尸为烟霞的关键时刻，不能动——你确定珩雁会出卖我？还是裴狗已经摸过来了？”
崔九道：“巡疗司如今已经被郭凯把控，他是梁王的人，梁王是最希望看见大典出事的人，所以他决计不会让巡疗司行动，只会保持缄默，但裴煊不会，他这种人没有任何私心，一心只想保护长安，如何珩雁出卖了你，裴煊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们的！”
安吉很不高兴，珩雁可是他最忠贞的手下，是济善道得以从四分五裂重组的大功臣，他不相信珩雁会出卖他，哪怕死，珩雁都不会出卖他。
崔九沉默下来，如果毁灭长安的机会失败了，那么远在济善道总坛的人，势必会清洗掉一切跟这次行动相关的人，再度蛰伏，而被清洗的人也包括济善道潜伏长安城内的谍子们的亲属。
所以，崔九不能让这次行动失败，只有毁灭了长安，他的女儿才能活命！
安吉知道崔九的心思，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们必须救出珩雁！”
崔九一惊：“救她出来，不可能，上次火烧巡疗司案牍库，已经让周五暴露了，我们已经没有谍子继续潜伏在巡疗司了！”
安吉冷笑起来：“这个不用你考虑，也该是时候联系作疫者了，他会为我们提供一个万全之策的！”
崔九一愣：“作疫者？真的存在这个人？”
安吉看了他一眼：“不然呢？作疫者可是毁灭长安行动的真正核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