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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路开到mascot。

雨势不减,帕金下车撑伞。

江樾从他手里接过伞,绕过车尾,手臂向前倾斜,周京霓一只脚踩在积水中,觉得头顶有阴影落下来,抬头去看。

“路滑。”他说。

周京霓说:“家里没收拾。”

“……你想多了,”江樾说着顿了一下,笑得漫不经心,眼睛里像萃了星光,“雨还没停,我送你到门口也不行?”

“才没有。”周京霓轻笑。

她弯腰从车里出来,与他在同步迈上台阶,站在檐下,看着他收伞,甩水,她刷开大门,目光向一侧落下,他裤腿湿了一圈,裸露的皮肤滑落雨水,她没有立刻说话,走在前面按下电梯。

电梯“叮”一声,周京霓走进去,转身瞧见江樾一动不动。

她按住开门键,“进来啊。”

江樾八风不动,语调慢悠悠,“不是没收拾?”

“你淋湿了会感冒。”

“担心我?”

“不进算了。”周京霓说着松了手。

江樾轻笑,伸手挡在慢慢合上的门缝间,抬步走进来。

他被领进那间熟悉的公寓,一边往里走,一边朝客厅扫了一眼。房间太暗,从轮廓隐约能看见家具陈设几乎不变,正看着,脚边隔着裤子感受到一阵柔软的触感,他下意识低头,一只小金毛在自己四周转圈,摇尾巴,鼻子嗅味道。

养狗了?

他挺意外。

“你的那些衣服在侧卧衣柜里。”周京霓平静无波地打破沉静。

江樾有一瞬间是惊讶的,就嗯了声,反应过来,愉快地勾唇笑出声,故意说:“还以为你早给我扔了呢。”

周京霓头都不回,“那是你的东西。”

说完她就进了屋。

江樾也不介意,心里笑笑,仿佛习惯这样的她。

推开门,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没有床单,衣柜里的衣服正属于这个季节,单薄的长袖挂了一排,每件都沾满熟悉的味道,他心底有些触动,回忆如数涌来,想起与她在这里相处的每分每秒,眼前好像重现过往最刺人的一幕场景——她抱着一摞又一摞的衣服穿梭在卧室与阳台间,他打完电话,拎着雪碧,嘴角叼了根吸管,后面进屋,看见她在为他叠衣服。

那时她总习惯性照顾他。

如今时过境迁,迟迟想起这些细心,他难免难过,整整十秒,才随便拿了件卫衣换上出去。

客厅还黑着,主卧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蹲下身摸了摸狗脑袋,到周京霓穿着一件毛绒睡裙从主卧走出来,打开灯,他缓缓起身,看她拉开柜子,拆开一袋东西,纤细干净的手指一点点撕开鸡肉冻干,接着弯腰放进狗粮碗。

“什么时候养的?”他问。

她说回来的第三天。

“叫什么?”

“小满。”

江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为什么叫这个。

“......”周京霓弯唇笑了笑,说事事圆满的意思,希望它能健康平安,却看着埋头吃饭的小满在心底默默说:人生不必圆满,小满就胜万全。

江樾没说话。

周京霓声音温和地说:“还剩两包姜茶,一会儿倪安回来我给她煮别的好了......你要加点红糖吗?”

江樾很轻地嗯了声,她没听见,以为他没听清楚,就回头又问他一次。

他这才说都行。

她拿出来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忽然听见身后的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四周静默几秒,江樾终于开口,“我记得你挺怕狗。”

“......”周京霓关柜门的手顿了下,转身去煮了壶热水,抬头看见江樾仍抱臂斜靠在墙角那,她低了低头,随口解释:“养狗会有安全感。”

他点头。

她从江樾没情绪的脸上,看不穿他信与否。

热水烧好,她泡了两杯姜茶,拢着手臂往阳台走。

江樾与她同坐在屋檐下闲聊,望着雨,抽烟,偶尔抿一口滚烫的热姜茶,喝到嘴里,红糖的甜味盖过了那股辛辣,浑身滚过热流,也不知道她给他这杯放了多少糖,能让他捧在手心不知觉间喝下半杯。

姜茶喝多了身子会发热,周京霓下意识往下拉了拉领口。

小满顺着门缝钻进来,围绕着宽阔的阳台跑来跑去,没一会,脚掌上的毛湿透了,她无奈又气,大声喊过来,然后一把抱起来放回屋里。

她俯身擦被弄湿的膝盖。

江樾侧头,在昏暗的幽光中,目光顿了下,盯着她锁骨上方看了许久,忽然问:“什么时候受伤了?”

周京霓手指缩了缩。

她知道他看见了那几处伤疤。可这算什么,那些躺在病床上不能动,换药的日子早已熬过来了,她会一直记得疼痛,却淡然了,手摸着锁骨,笑嘻嘻地说:“之前喝多了,一不留神就磕路边了。”

雨声很吵。

江樾没做出任何回应。

周京霓以为他没听见,就又说了一遍,末了还特意说:“几乎看不出来了,我天天涂祛疤膏,你看,我手腕的都好了。”

她撸起袖子伸手过去。

江樾没看,只直直地看旁边的人儿,她脸上是那种真诚,不含一丝虚假的甜笑,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痛,可越如此,越令人心疼。从小经历过无数次暴力血腥场面的他,又怎会分不清每种疤痕。

这是明显的刀伤,扎进肉里那种。

“多久了?”

“不到两个月。”

江樾轻笑,“这样啊。”

周京霓抿了下唇,捧起杯子喝了口茶。

“都好了。”她说。

江樾抽了一口烟,哑着嗓子说:“这么不小心。”

“......”周京霓看他,眼底闪过微光,“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嘛,况且就一点小擦伤,也不严重。”

江樾唇边吐着烟雾,脸上挂着不浓不淡三分笑,被寥寥青烟掩藏了半张脸,声音不露任何情绪,带着答案问她一句话。

“是吗?”

“嗯。”

“谁干的?”

“......”周京霓呛了口水,猛地咳嗽起来,含混不清地说:“我自己摔的......”

江樾这才不甚在意地看了两眼的那细嫩的手腕,将烟咬在嘴里,身子慢慢向后靠,余光看见她在悄悄打量自己,他并不给任何反应,慢条斯理把玩着火机,按亮又松手,来回几次,火光充斥着彼此的视线,在凄凉的雨夜里,他吸了两口烟,按灭烟头。

“刀扎进去时应该很疼吧?”他问。

周京霓装听不懂,“什么刀,不是说了嘛,喝酒——”

江樾懒得听她撒谎,也不想废话,直接上手了。

周京霓没想到他一点也不信,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被握住按在桌上,拉高的领口被他直接扯到锁骨下方,短短数秒,她呼吸急促起来,还惊着,疤痕已经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紧接着那寸皮肤被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过,随着他眉头皱那一下,他眯眸,拇指力道加重,她疼得叫出来。

“你干嘛?”她不清楚他的意图。

“我再问一遍,哪来的伤?”

“......”她不讲话。

“周京霓!”江樾狠狠地喊了一声她名字。

周京霓忽然觉得冷,低下头,慢慢整理领子,身上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战,声音微弱地说:“我已经没事了。”

江樾开门见山,“是不是和他有关?”

周京霓整理领口的动作一顿,看向江樾,微不可察地皱眉,似乎没想到他会精准猜到,又像是在问,他为什么非要纠结。

“谁让我遇上了,算我倒霉呗。”她只说了这样一句,回答了又好似什么也没说。

“算你倒霉?”江樾嗤了声。

“......”良久,周京霓躲过他的眼神,应了声,不知道说什么。

“和我在一起时,什么事也没有,别说受伤,连别人碰你一下我都不乐意,和他倒好,没几天被刀子捅了。”江樾面不改色地问凭什么,平静地说:“咱俩分手后一直到你回北京,我都让人暗中跟着你,就怕你遇到意外,所以他凭什么让你受伤。”

周京霓看向他。

“当初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要,命都可以给你。”江樾句句很重,冰冷低沉的音色,连被父亲要挟都不过如此恼怒,“他家里人干的是吗?”

“不是。”

“谁?”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些呢?江樾,我都不在意了,管他是谁干嘛啊。”周京霓胸口起伏明显。

江樾不理会,“要我查?”

“没必要。”

“周京霓!”

“江樾。”周京霓神色平静地与他对视。

“嗯,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就算不是他家里人,也和他沈逸脱不了干系,”江樾的声音掺杂在细雨中,显得沉重又沙哑,“从我决定退出娱乐圈开始,我想做的事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不说,我保不准对他怎么样。”

既然放弃了这么多,他何不利用因此换来的权势。

周京霓看了他许久。

她了解江樾。

江樾也懂她。

她在旁边终于开口说了。

江樾平视她,脸色慢慢变了。

他点了支烟,不再看她,默默听着,但她闭口不提与谁有关,也不讲细节,说到手上的地方,就指了一下肚子,轻描淡写带过将永远留在身上的这个的伤痕,最后还笑了一声,仿佛真不在意,姜茶的热气在她脸庞四周弥漫。

“其实真没什么,”她低着眼皮,咽下去温热的茶,“就当体验一把刺激了,所以我不追究了。”

她探求的目光打在他脸上。

江樾掸了掸烟灰。

“你在听吗?”

“听见了,不追究。”他答应她。

周京霓微微垂眸,莞尔一笑。

“不过,几千万都拿不出来,你就喜欢了这样一个人?”江樾手扣在桌沿上,抬眸,“但凡那个电话打到我这里,那些钱不过是一套房子的价格,为什么不让他们找我?只有我,才肯为你砸再多钱也不求回报。”

周京霓没法说为什么。

那种时刻,她昏昏沉沉的,难得清醒都用来思考如何自救,至于别的,真没想过,连家人都不指望。

“为你,多少我都在所不惜。”江樾说。

“为了什么。”周京霓总是不明白。

“为了什么,”江樾重复一遍,眼神平静至极,几分笑意,“说爱情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想来想去,就是因为喜欢你啊,周京霓啊,在我这,什么都没你重要。”

周京霓愣愣地盯了他两秒,“我信。”

“信我?”江樾信了。

周京霓慢慢地点头。

点头的时候,长发跟着吹落,江樾静静看着,弯唇,说:“好。”

周京霓深深吸了口气,点燃一支烟,起身走到护栏前,胳膊垫在上面,一只手伸向前去接雨,仰头,微启唇,吐出绵绵细雾。

她当然信啊。

她怎么会不信江樾。那年十八岁,她初来这座城市,这个人也来了,悄无声息融入了她的生活。用他的话却不是这样的。

有一次他问她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说不信。

他却不同。他坚信不疑,说从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了,所以故意接近她,到追她,再也没碰过其他女人。

他坦诚到恨不得一点点剥开自己,把跳动的心放到她面前,就怕她不信。

“你是个很好的人。”周京霓回头看向他。

江樾笑眯眯地瞧了眼她,“别给我发好人牌,我可不喜欢。”

“真心的。”

“那也不喜欢,”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另一手支着下巴看她,“早说过,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取决于你,所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听他这么说,周京霓挺无辜地扁扁嘴,缩了缩灌进冷风的脖子,吐着烟,胡乱抓了一把吹到凌乱的头发。

雨噼里啪啦。

楼下的车灯灭了。

江樾看了眼跟前的人,慵懒往后一靠,恍惚间想起有段时间的她,窝在这间房子里,一到美股开盘时间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书桌上的几台电脑同时开启,她戴着蓝光眼镜,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到半夜,在崩溃中手表发出警告音,却靠喝一杯烈酒或浓咖啡,又重燃斗志,扛着疲惫的身子给国内的客户通电话,天亮了,烟灰缸里堆满烟头,她趴在那儿睡着了。几次他抱她回床上睡,她都累得没被吵醒过。

期货带人享受云端的财富,拉人入地狱经历折磨,如今她能完好无损,他庆幸那段时间在她身边。

周京霓淋了一手水,把烟弄熄火了,回来丢烟头,卷袖子,顺带看了江樾一眼,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有几分忧郁。

她坐下。

旁边的人终于有反应,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拿起姜茶喝了一口,伸直腿交叉起来,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淡淡说:“水凉了。”

“啊,姜茶不能喝凉的,”说着,周京霓就向他伸手,“杯子,我去给你加点儿热水。”

“不用。”

“你怎么了?”她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还喜欢他吗?”江樾还是问了,问完笑了一下,心里却难受得不行,“周京霓,我希望你开心。”

“......”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我会的。”

“我可以一直陪你。”他忽然说

“......”周京霓不再无动于衷,在夜色中无声回望他,视线和他的目光在相碰,心底那根弦终于被拨动,整个人还是冷静,“你别这样。”

“周京霓——”

“你让自己开心就好。”她打断他,说话不免有些伤人,“如果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很难做,所以不要管我了。”

江樾安静听着,良久,侧过去头,勾勾唇,嗯了声。

但他不知道,即便自己再镇定,转头那一瞬,眼神还是流露出难过,那声无奈的嗯满是失落感,让周京霓的心被刺了一下,不过她没心软,继续说:“江樾,你很好,但我的感情就这样了。”

“......”

“往后谁都无所谓了。”

“......”

“我累了。”

“......”江樾沉默,半晌,抬了抬下巴,“我不逼你,你也不要为他回头了。”

周京霓说不会回头了。

她不说为谁,只说再也不会回头了。

“可能就像你说的,我和他不该开始,至于喜不喜欢,不重要了,就当是一场梦好了......”周京霓说的断断续续,中途因为咳嗽停顿一下,最后只说:“哦对,我的pR马上就下来了。”

她没有说和那个人的结局。

但江樾看出她释然了许多。

北京离这里十万八千里,那个人与周京霓隔着的却不止这有这些距离。人可以犯一次傻,但不能次次不做长记性。他听懂了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一切都结束了,她要有新的生活了。

但他在意再多也无用。

“挺好。”他没说别的。

周京霓侧头看他,笑了,好似一切情绪尘埃落定,“你别说哎,下雨还真挺浪漫的。”

江樾无声笑笑。

他没讲话。

“你知道吗,港珠澳大桥建好了。”周京霓蓦然想起来这件事。

江樾嗯了声,说知道。

周京霓半开玩笑地问他记得一件事吗。

江樾挑了下眉,什么也没说,就看着她。

周京霓递给他一个埋怨的表情,但并不气,也不管他听不听,就自说自的,“就知道你不记得了,当时咱们在香港,我问你为什么那台车要挂三地车牌,你说港珠澳大桥开通那天,要带我开上去兜风。”

“是吗?”

“你还真忘了。”她撇撇嘴。

江樾低眉浅笑。

真傻啊。

也是真好骗。他就装一下,她就信了他不记得。他没解释,挺配合地说:“那怎么办啊,要不赔你一杯酒好了。”

“那不行,等通行了,你必须得带我去溜一圈。”周京霓扬起被风吹乱的长发,冲他眨一下右眼,一套动作勾人却不自知,“那可是全碳柯尼塞格哎,多拉风。”

江樾不屑地笑了,脸色多平静,胸膛的心跳就多汹涌。

“你那台呢?”他随口岔开话题。

“在地下停车场。”

“嗯。”

“来,”周京霓端起茶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咧嘴一笑,“你现在,先以茶代酒陪我一杯。”

江樾啧了声,挺不情愿地配合。

他看着她喝掉整杯,抻了个懒腰,听到小满犬吠几声,还有爪子挠门的动静。

大半夜,属实有点扰民了。

他与她一起闻声回头,只见她食指敲敲玻璃,一边起身,一边叉着腰,努嘴板起脸假装生气,呵斥小满不许叫。

狗还小,明显没经过训练,这会儿哪听她的话,以为是逗它玩,叫得更欢了。

她气得不行,一把拉开门,小满撒欢般地冲出来,她瞪大眼,连忙捂住它的嘴,警告道:“再叫就被投诉了,一会被警察叔叔带走,我可不花钱救你。”

小满呜咽一声。

周京霓哼哼一笑,蹲下身,长发洒落在手臂间,脸贴毛茸茸的小狗耳边蹭了蹭。

前一秒还严肃,这会就爱不释手。

江樾摇头笑。

刚逗狗没一会,周京霓抬头看见倪安拎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进来,小满听着了,屁颠地跑了。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喊江樾一块回屋,一只脚踏进去,又探头回来,压着声叮嘱他一句,“别和倪安说,她担心我”,遂即自个儿先进去了。

江樾没着急进去。

他的再次出现让倪安十分惊讶。太久不见,江樾隔着冲她玻璃打招呼那一下,她都恍惚了,把东西交给周周,走去阳台。

“好久不见啊。”她微露惊喜。

江樾微笑一下。

倪安从兜里摸出一盒红万,倒磕出一支递给他,朗笑道:“你终于过来了,车也该还给你了。”

“你开就好。”江樾接过烟,“我以后开不着。”

倪安不解,“为什么?”

江樾没解释。

倪安又换了个话题,“来这儿看周周啊。”

“不是,”江樾抽了口烟,声音混着烟雾吐出,“工作过来的。”

倪安叹了口气。

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两人一齐回头。

周京霓站那儿捣鼓倪安买的罐头,小满似乎闻着味了,两只爪子扒在她在小腿那,一蹦一跳的,尾巴摇成影,待她弄好,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脸,静静看小满吃东西,眼中流露出的爱意,昏暗光晕洒在她侧脸上,清亮明眸,笑意柔柔,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看了长长五十秒,江樾的沉郁消弭,呼吸缓了,心随她静了。

倪安随口吐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招到租客。”

江樾顺着话问:“好端端的怎么要租出去一个房间?她缺钱了?”

倪安摇头。

“那是为什么?”

“......”倪安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只知道周周回来后就总亮着灯睡觉,她不过来时,周周能彻夜不眠,以为江樾还不知,便随意编了个原因,“她就是想热闹点,一个人孤独呗。”

江樾却明白了。

倪安再说什么,他都没仔细听了。

江樾举目望向外面,干涩的眼眶被风吹得有些湿润,也在这一刻,叹了口气,眼底黯淡下来,再侧身看向她的眼神,有种无奈的,实在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的心疼。

直到屋里的人儿喊他们,他才回过神。

喝酒时,她还是那样,酒量一般但贪酒,没一会就迷迷糊糊起来,抓起电视机旁的公仔扔出去,然后眼红了,又捡起来抱在怀里,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倪安过去扶起来喝醉的她。

她被送回房间睡觉了。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公仔,看了看,放回原位,手机响了——帕金提醒他该走了,他收好手机,起身,路过她的房门口,脚步一顿,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倪安安慰她,最后恨恨地拧她耳朵,每句话都是又气又心疼。

他何尝不是。

她哭得厉害。

狼狈,脆弱,痛苦都是此刻的她。

他没打扰她们,静静离开了。

下楼到上车,离开这片街区的时间里,他想起很多。

他见过周京霓小女生的一面,带她走过浑浑噩噩的日子,陪她熬过很多日夜,差点忘了,她的每一面都在那人面前展露过,而他见过的还是太少,也忘记她每个最难过的时刻都因为那个人。

他劝过自己。

他也想了很久,还是心疼她,爱她。

对她的爱,从头到尾都是他心甘情愿,是希望她一直开心,平安顺遂一辈子,甚至不需要回应。

江樾走不出她这里,身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曾经尤岚对他讲:爱情不是公平的天秤,总要有一个人付出更多,而被爱的那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赢了,就占了上风。

他对她偏心。

就是这颗心,让周京霓在两者之间占了上风。

而她对他抱歉。

……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

那晚与江樾分开后,周京霓陪他吃了一次午餐,其余时间都投入了工作。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公寓楼下,她刚走出华超,远远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她站在路灯下,指尖的烟在燃烧。

“江樾?”她过去拍他。

江樾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眸中弥足笑意,替她拎袋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走着,散步似的慢,陪她走到楼下,把袋子放在她脚下。

“少吃速食。”他说。

“我没空啊,你看我天天加班,前两天把办公室当家了,之后还要出差,”周京霓也很无奈,突然想到什么,蹲下身,从袋子里翻出一包海苔,仰头,抬手递向他,“喏,你之前不是喜欢吃橄榄油味的吗,今天刚好有货。”

“你还记得啊。”江樾意外。

他当时就多吃了几片而已。

“当然啊。”周京霓不以为然,站起身,恍然发现楼下路灯比平时亮,斜对角那施工的地方也装了路灯,不禁惊诧了一下,“你有没有感觉这附近忽然特亮。”

江樾看了眼四周。

“有吗?”

“以前特别暗啊,”周京霓自问自答,“可能是被人投诉了吧。”

“可能是。”江樾平静回。

周京霓实在累了,想回去躺下,拎起袋子,与他道别,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后的人忽然喊住她。

“周。”

“啊?”她回眸。

江樾仰头看着她说:“演唱会能来吗?”

“真不确定哎。”

“那就是可能不来了。”

朦胧中,周京霓看到江樾眼中的忧郁,明明在笑,却一点也不开心,她语气温柔地说:“江樾,如果我去不了,就答应你一个任意条件怎么样?”

江樾微微挑眉,“不怎么样。”

“哎呀。”

“好了,不逗你了。”

“嗯?”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少抽烟,少喝酒。”江樾说:“不要走夜路,不安全。”

“......”周京霓不明所以,怎么好好的突然讲这些?她还是点点头,弯唇笑起来,“我知道,你也是啊。”

“嗯。”

“那我回去了?”

“......”

“江樾,你怎么了?”她总觉得今晚他不对劲。

“......”江樾盯着她,过了快十秒,抿唇一笑,大步迈上台阶,展开胳膊,“能抱抱你吗?”

“好。”

江樾抱过她,头抵在周京霓肩上,地上的倒影与她重合,整整二十秒,他松开她,拍拍她后脑勺。

“再见周京霓。”他大步迈下台阶,朝她挥挥手,头也不回。

周京霓怔松的在原地许久。

今夜的江樾好不同。

偏偏他什么也不说,留她望着这片黑夜思绪不宁。

-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东金最顶层永远灯火通明,周京霓高薪组了个智囊团,带领团队把东金上下查了个遍,先后约谈企业几个重要部门负责人,亲自审查了近三年的财务状况,抓住大量漏洞,却不动声色,从背后入手,找到那几人的依仗,一封召开会议的邮件发出去。

没多久,整个东金活跃起来。

会议室门被推开,走在中央的周京霓,一身黑色套裙,发丝高盘起,领着五个人走进来,随着助理拉开椅子,她坐在长桌首位。

“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声音很低,语气挺不屑。

一眼年轻,没有心狠手辣的气场,这是几位高层对她的第一印象。提前被约谈过的那几人却不敢随意评价,只能小心提醒旁边的领导,“她不简单,这两天把东金弄得人心惶惶,毕竟是空降的。”

“谁啊?”

“不知道,”一人迟疑一秒,接答:“履历查不出来,只听说是香港那位派来的。”

周京霓目光环绕周边,很多人向她看过来,有悉听尊便的,有轻蔑的,有坦然无畏的,总之各个棘手的老油条。不过她偏更淡然一分,向助理抬手,随着身后的幻灯片开始播放,强势吞噬所有人,“还请各位董事们好好看。”

幻灯片将东金这些年的问题一一展露。

这是周京霓首次以经理人这个身份主持高层会议。这段时间,她一直低调行事,甚少召开集体会议,都是私底下挨个来,让上头几位准备颐养天年董事们,就算听了信儿,也只以为又是来了个无话语权,没行事权的管理人,便不把她放眼里。幻灯片上的都是些小问题,期间大家看了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后面播放结束了,她的一句话,让会议厅鸦雀无声。

有人倒卖公司机密信息。

所有人瞠目结舌,议论声纷起。

而她不点名是谁。

气氛一瞬冷到极点。

百平的会议上内,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光线柔和,脸却冷而专注,有种冰美人的视觉感,除了有一下没一下敲键盘的细微动静,一帮人面面相觑,坐立难安,不敢发言,只能等着她先说话。

周京霓并不提幻灯片上的任何事,按照顺序,从一众大事上挑挑拣拣出来几件小事,开始逐个过问。

“张总,您也是公司的老人了,不知道单纯的靠存量的矿产抵押融资是很难匹配到资金的吗?”周京霓翻着文件,眼皮都不抬,“好在目前东金还在营利中,否则依我看这个过往财务数据,谁都不会给我们放贷款,连还款来源都不清不楚。”

“小周啊,我们之前抵押了一个......”张总把晃人的话,说的头头是道,“等西澳那边正式投入运营,有钱了就能还款,怎么会没有还款来源。”

他的亲信们纷纷跟话,维护起来。

周京霓丝毫不理会那几人,神色平静,翻过一页又一页,到底,拿起手机回了条消息,就这么晾着对方,待那人终于坐不住,她抬起头,抛出一个关键性问题,“那要是不赚钱呢?资金方凭什么愿意为了不确定因素的利益不考虑自己本金的安全?”

对方试图辩解。

她直接让助理将新的财务报表投放到大屏上,“大家准备等人调查出来这些未披露的交易吗?这些来源不明的资金,都是哪来的?以及每笔对不上账的明细。”

“张总,”她看向这人,唇边勾起笑,令人捉摸不透是什么意思,“该说您擅长平账,还是喜欢填窟窿?”

“不是,这......”张总了张嘴,一时间百口莫辩。

周京霓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

东金虽在海外,只有下面的员工有外国人,高层全部是拉帮结派的原始股们,不缺钱,清楚东金目前状况,不想在这个摊子上花费精力,各个甩手掌柜。她也看透,但就是耐心多,有条不紊地交代完所有内容,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回到办公室坐下没两秒,助理小安敲门进来,“飞机票订好了,明天下午两点的。”

“知道了。”

......

根据资金方的要求,周京霓飞往所在珀斯的金矿现场。

休息了半天,第二日一早就马不停蹄地去接人,进入矿区,戴上一顶安全帽,马丁靴蒙上一层红土,她带着技术人员陪资方考察,沟通时,中英文流畅切换,攀到顶,尘土飞扬中,她稳稳地站在烈日下,长发飘扬,手扶住杆子,眼眸漆黑,以极高的姿态居高临下睥睨前方的爆破场面。

接连的几声巨响下,广袤无际的矿山深坑间,风卷起厚重尘土,粗粝石子,大片浓烈的烟雾腾腾升起,脚下地面传来微微震动。

爆破顺利完成,预示即将进入采场全面建设阶段,走下山来,资方又询问起关于他们这里的作业设备,周京霓立马吩咐人喊来工程师,在这空隙,熟练地向对方介绍起别的,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为了保证工人和运输卡车的安全,我们使用了一种边坡稳定雷达的设备,可以精准测量坑壁的变化,建立3d图像,每两分钟扫瞄一次,只要变化幅度达到一厘米,机器就会对作业人员发出提醒,同时我们也会对不稳定的地区进行加固。”

对方颇赞同地点点头。

她继续说:“为确保各方安全,我们为每台运输金矿石的卡车装载了防疲劳驾驶的监视系统,通过红外线追踪驾驶员的眨眼频率和时间,只要闭眼超过两秒,传感器就会向监控室报警,我们的后台工作人员就会立马通过无线电联络驾驶员。”

一人忽然笑了笑,似调侃似挑刺地讲:“周小姐把风险规划这么好,若早点来,当年东金也不至于前两年死了七个工人。”

周京霓视线抬起,直直落在那人脸上,微微一笑,“理解您的担心,您这边拥有资质最强的勘探人员,所以我相信您的团队对这座矿山已经做出了相对的经济价值评估,不论资源量,还是开采成本,所以我一定能为您保证这座矿的产值。”

她巧妙绕过他的话。

那人却不动声色地又把话转到她本身,“你们这些所谓的职业经理人,都喜欢拿着的老板钱大肆挥霍,一个项目还没吃透就研究起另一个,把企业搞得像舞台,用来给你们的履历增添色彩。”

周京霓丝毫不恼,摘下帽子递给助理,目光凝着那人,忽地低头浅浅一笑,语气依旧沉着,“应总玩笑了,我之前是做投资的,管理的再漂亮,以后都不会走这条路,所以不存在履历如何,眼下也只想带着东金顺利完成首轮融资。”

被叫应总没再讲话了。

工程师来了,她终于得空,到临时搭建的屋里休息。

走了半天路,这会儿脚底都磨出泡,她小心脱下来鞋,摸过去,疼得嘶一声,向外看烈日,觉得才折腾半日,露在外头的皮肤都粗糙了不少,却也无奈,谁让这次资方大佬是大老粗出身,论艰苦,这点辛苦都不算什么。

小安跑过来送水,“周总,您辛苦了。”

“这才哪到哪。”周京霓没什么表情,拧开水喝了口,揉了揉膝盖,听小安说起帮她换下榻酒店,才想起前几日悉尼酒店项目的事,拿起手机拨电话,简单聊完了,看小安还站在那,用一种钦佩的眼神看向她,她不禁笑出声,“杵那儿干嘛,坐啊。”

小安立马坐下,偷偷打量自己的领导,心想真漂亮,也在心里分析了一番后猜测起来——工作能力虽然突出,可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绝不是一般人,甚至比他还小两岁,也难怪东金内部的老员工都私底下都议论纷纷,的确羡煞人。拘束了没一会,他按耐不住地问:“周总,您是国内哪里人呀。”

“北京的。”周京霓第一次以领导身份与同辈这样聊天,没摆架子,很自然地回问:“你呢?”

“我是山西的。”小安规矩地回。

山西。

周京霓滚了滚喉咙,随意评价了句,“嗯,不错的地方。”

小安虽话多,毕竟不是职场新人,见面前的人情绪明显不高涨,识趣的转移了话题,“周总,咱们今天晚餐的酒水招待标准按照东金规定的来吗?”

周京霓点头,嗯一声,接着又听见小安自言自语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到基层,也庆幸那会儿没为了移民学这种专业,环境简直要人命啊。”

她听了就笑笑。

基层的确不是好地方。

能出国读书,多半家庭条件不错。娇养出来花朵,哪受得了天天风吹日晒。不说别人,她看着镜子里晒红的皮肤,都只想赶紧回去敷一张面膜。

实地考察完,周京霓回了酒店休息,卸了妆,狠狠补了一觉,也只有几个小时,天刚黑一点,又被小安喊起来去吃饭。

吃饭不如说是应酬。

一路上,她都在闭目养神,下车前吃了一颗解酒药,对镜整理好妆容,踩着高跟鞋,步履轻盈,走过留下一缕清风,从入包厢门到端起白酒杯,只用了十几秒。

有人想继续过来敬酒。

小安眼疾手快地拦住,二话不说先行替她接下这一杯,眼见对方不悦,连哄带喝将酒桌气氛拉高。

周京霓看着他八面玲珑应付人的场面,一时间自愧不如。

她含了一口清水缓解辛辣感。

不等那口水咽下去,眼前的酒杯被满上了,迷离的视线中,小安被一人拦下,其余人朝她看过来。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怀子,朝众人微微一笑,游刃有余讲客套话,在觥筹交错间饮下一口。

酒液滑入口腔那一瞬,恍然想起过去总有个人拦她喝酒,不管红的还是别的,而叶西禹也从来不愿她沾白酒。

如今她衣履光鲜,迎着笑,游走在曾经视为游乐场的名利场。

真可笑啊。

这桌人除了资方,还有两位与她唱反调的东金高层管理人员,表面笑盈盈,和气,也团结地一致把她推到台面上,看似好像是她话语权重,资方都是人精,懂这是内部有矛盾,不服一个年轻姑娘当领导,见势也纷纷灌酒,闭嘴不提合作事宜。周京霓更不傻,可是为了这笔融资,酒不过第一步,许许多多事还等在后面呢。被架在这里了,一句喝不了就是功亏一篑,于是她让自己笑得看起来更从容。

整杯白酒下肚,她明白了喝酒喝得是野心这句话。

几轮酒下来,周京霓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朦胧不清,高跟鞋都踩不稳,趁他们聊天,躲进洗手间扣嗓子眼。

她趴在马桶前,好想就这么睡一觉。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敲门声,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抚平裙摆,没事人一样打开门。

张总笑呵呵的,后面跟这个高大的人,她愣了一秒,镇静地笑笑,“您怎么来了。”

邵淙没接话,站在那不动,令人看不出意思。

其实她挺久没见邵淙了。

深入了解就知道,他看起来清闲,媒体爆料洋洋洒洒的花边新闻,实则大忙人一个,要做镇仁丰,得管东金,还帮衬妹妹,今日有功夫莅临这种酒场,实在稀奇。

张总自然不知他们的关系不止于上下级,热情道:“小周啊,邵总转机刚好到咱们这,听说你在谈融资的事儿就顺道过来了。”

说罢,他上手拉她。

什么航线能路过南半球这汪洋孤岛?何况邵淙几乎不坐民航飞机出行,去哪都是直达。周京霓还没喝傻,挣脱开那只手。

正想着,邵淙淡声问:“你叫她什么?”

张总大脑宕机几秒,反应过来后,侧身向后一让,给两人留出面对面的空间,尴尬地搓搓手,“抱歉,冒犯周总了。”

邵淙手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讲。

周京霓闻声扬一下眉。

但她压根不在意别人叫她什么,一心想邵淙是来突击检查工作的,稳住乱晃的视线,抬头冲他一笑,“您下次过来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您。”

邵淙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脸色不太好,瘦了许多,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喝多了?”

“……”

张总心底暗自讶异。

周京霓公事公办地微笑着说:“我还能行。”

“你这是酒精过敏,”邵淙动作自然地朝她抬手,“过来。”

“……”周京霓侧头看着镜中绯红的皮肤,深知再喝真得躺着出去,撩了撩头发,小步走到他身旁,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随口说:“您对下属真贴心。”

邵淙看她一眼,不讲话。

周京霓随他回到酒桌前,一手扶在椅子背上,就要坐下,看见邵淙从Alex手中接过酒杯,在一众疑虑的目光中,他欣然开口,打断所有人的细语交谈声,“感谢各位对我们周总工作的支持,今日如有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说完他象征性啜了一小口。

资方没见过邵淙,自然不知他是谁。

“邵总时间赶急,与周总有事要聊,之后由我为大家安排下场活动。”Alex的一句话点名邵淙身份,也让东金几位老人看明白局势。

东金幕后的老板竟亲自过来,谁还能有异议。所有人纷纷端起酒杯回敬,尊重地喊她一声周总。

一位半头白发的人想借机认识邵淙,酒未举起被Alex直接拦下。

邵淙一脸漠然。

Alex笑言:“抱歉。”

卑躬被拒的姿态实在令人无地自容,周京霓默默看对方尴尬离开,最后抬头看向面无情绪的邵淙。

他在这群油头粉面的人堆里实在耀眼。

年纪轻,位份高。

她觉得这人的来路故事兴许比沈砚清更精彩。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位邵总是?”

“东金的少东家啊。”

“没见过啊。”

“这是咱们幕后老板,你当然没见过,香港chSc海运知道吗?他就是邵华诚的长孙,尊贵的不得了,五房姨太太里,他父亲是大房出来的长子,他母亲也是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大房,真是羡慕不来。”

一直察言观色的张总,拿起酒杯,上前一步,对周京霓谄笑,“周总,那您陪好邵先生,之后的事放心交给我。”

周京霓皮笑肉不笑,“张总别乱用词,邵先生是来视察工作的。”

“......”

邵淙置若罔闻。

“您看我,怎么喝多了乱讲话,失礼失礼,”张总连忙拍拍嘴,双手托起酒杯一饮而尽,低眉敬两人一笑,“邵总第二日有什么安排,我随时陪同。”

话音落下,与张总一道的另位老人见缝插针,欲借旧情攀附关系,“邵先生,还记得我吗?咱们已有七八年未见了,当年我父亲跟着您外公白手起家,第一次见您时,您开穿开裆裤呢......”

周京霓噗嗤笑了。

对方立马瞧她一眼。

一直缄默不言的邵淙开口了,声音充满了磁性,好听清朗,音量也很低,可他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你哪位?”

就这三个字,谁听了都笑不出来,对面两人脸色变了又变,硬是维持住了笑,就是难看至极,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周京霓在心里默默想,真尴尬啊。

“周京霓。”邵淙忽然喊她。

周京霓忙抬起头,撞进那双随和笑着的眼睛里,见这人扯了扯领口,似笑却目中无人,也没讲话,心里不明所以。

“怎么了邵先生?”

“你说呢?”

一来一回,气氛紧绷起来。

“......您指示。”她心中迟疑着。

邵淙半眯着眼睛挑了挑眉,俯视着她,目光扫向其余几人,说:“东金不养闲人,记得清理门户。”

“......”

“是邵总。”周京霓应。

怪不得京城头一号的沈砚清都喊他一声邵总。

年近花甲的老人都要尊他一声邵先生,但也难免,这样一位风流故事满天飞的高调人物,看似不着调,实则工作严苛。剥离家族,单枪匹马从温哥华闯回香港,从操盘手变成资本,未满三十将仁丰投资打造成全港最大的pE投资品牌,投资规模巨大,业务极为广阔,早期Vc起家,专注境外市场,聚集科技,通信,医疗,金融服务四大领域,足迹遍及发达国家,如今携外资撬开大陆市场,手拿红头文件靠拢政策,与政府合作。

这样优秀的天才投资人。

她对邵淙多了一分欣赏。

“周小姐还不走?”邵淙笑起来。

周京霓恨不得一秒内离开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但此刻身份不同,她端起面前的酒杯,邵淙也并不拦她。全部喝下肚,她笑吟吟的和这帮老狐狸们赔了个不是,走出这道门了,邵淙才淡淡说道:“周小姐真是海量,就是不知道喝这么多,融资谈的如何了。”

“快了,”周京霓摸不准邵淙的意思,也不敢猜测,只能实话实话,“主要是不好对付,大家都知道东金现在的情况,没人愿意赌。”

邵淙不动声色,“那还喝成这样,也不怕出意外。”

周京霓看着他慢悠悠点烟的模样,似乎刚刚那话只是走过场的询问,心压根不在工作,心里有点异动,也有点无语。

为何喝这么多不是显而易见吗。

她要拿下资金方。

但光凭专业能力和三寸不烂之舌哪够,碰上中国投资方,这种事必然要经历人情世故啊。邵淙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过她懒得拆穿,“您不是下个月来澳洲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邵淙没回她这话,“你住哪?我送你过去。”

周京霓报了酒店名,随他钻进车后排,途中犯困睡着了,不知道经过哪条路,颠簸醒了,实在想吐,连忙喊停司机。

四周一片荒凉,路灯闪闪灭灭。

她晚上没吃几口饭,这会儿彻底吐干净了,胃酸烧得嗓子痛,嘴里泛苦,浑身没劲儿,就这么毫无形象地蹲在草丛边,想倒头就睡,缓了好半天,按着太阳穴站起身,转身就看见一道黑漆漆的人影挡在面前。

她没看清,心一慌,下意识后退。

邵淙不紧不慢地扶住她,递上前纸巾喝一瓶拧开的矿泉水,“不能喝就学会拒绝,逞强没用。”

周京霓听到这话,心底酸涩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攥纸巾的手缓慢垂落下去,仰头看他,只有两秒,又低头,故作轻松地笑着,讲半吊子粤语,“邵生呀,等我到你这一步了,别说喝酒,请我喝茶,我都得考虑一下。”

话音落下,她绕过他往回走。

邵淙拉住她胳膊,“周京霓。”

“嗯?”周京霓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他常喊周小姐,这还是第一次从邵淙口中听到自己全名,声音那么悦耳,有粤语腔调里的柔情似水。

邵淙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松开手,“你粤语讲得不标准。”

那目光灼热而温柔,说不出蕴含了什么意思。周京霓被盯得心头一颤,“我,我本来就不会讲啊,只是能听懂而已。”

邵淙望着那双眼,干净明亮。明明逗她玩的话,也能被当真。

他很吓人吗。

酒后的皮肤发烫,这个距离,喷薄而出的热气刚好被风吹过来,空气中裹挟着淡淡的酒味,他闻到了,眸光微动,而她丝毫没意识到,似是口渴了,咕咚两声喝掉大半瓶水。

水流下,她舔了舔红润的唇瓣。

邵淙喉咙不自觉滚动一下,收回视线,语气沉下去,“东金不是夜场,工作也不是陪酒,喝进医院没人给你算工伤。”

闻言,周京霓有些不悦,“您也不必说这么难听,什么叫陪酒,您没应酬过吗?”

“应酬是靠脑子。”邵淙注视她,目光沉着。

“……那我也是为了东金!”周京霓越想越很委屈,话都没说完,扭头就走。

邵淙沉默两秒,看着洒在地面上的水渍,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再次抬起头来,她已经招手拦下了一台挂tAxI的车。

周京霓拉开车门就坐进去。

隔着玻璃,两人对了一眼,她头一歪,躲过去他的眼神,接着的士从他眼前开走了。

邵淙拧起眉,头一次体会到“拿人没办法”是什么样的感觉,回到车上,让司机跟上去,确保她安全抵达酒店才离开。

十几分钟后,手机嗡嗡震了三下。

【谢谢您送我】

【您早点休息】

【图片:小熊躺下睡觉的表情包】

看到最后一条,邵淙笑起来。

嗯,能屈能伸,变脸也快,心情跟六月天似的。这姑娘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

之后几日,周京霓当起空中飞人,带邵淙在珀斯考察完,落脚悉尼一夜,直奔俄罗斯,坐在吉普车上,穿越山林,与一帮老毛子谈生意,时差还没倒过来,邵淙安插在chSc的两人赶过来汇合,他们又连夜坐上飞往巴西巴拉那瓜的飞机,到达后留她在酒店待了三天。

她有点纳闷,但也不便多问。

待邵淙处理完自己的事,这才带上周京霓,驱车前方雅昆达,约见一位当地的煤炭商,一排黑色大切诺基浩浩荡荡行驶在公路上,侧方各一辆警车护送,快速穿梭过当地人员最密的集贫民窟。

周京霓坐了半天车,实在无聊,手机也没信号,只能无所事事地左顾右盼。

旁边这人阖着眼,穿了一件白衬衣,不沾染一丝尘埃,干净光鲜,俊朗好看,左耳塞了个耳机,似在听副驾上的Alex汇报工作,但被问了,也不发表意见,除了“嗯”就是“好”,最多三个字——看着来。

周京霓忍不住悄悄看他。

注意到她的目光,邵淙并没有什么反应,只睇了个余光在小姑娘身上,一条黄裙子,头发被发卡随意拢在一侧,双手拘在膝上,人显得乖巧明亮,连Alex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流转。

邵淙倏地睁开眼。

两人视线交汇一处,小姑娘连忙转头看别处。

邵淙忍不住嘴角上扬,但没戳穿,对刚刚Alex的那些话提出了几点问题,丝毫不避讳旁边坐了她这个外人。

周京霓低着头听他们说话。

从邵淙与Alex聊天中,她略微听明白了点,原来他前些日子是给邵商捧场去了,chSc海运旗下最大的新一代集装箱货船“chSc海运巴西”轮首航巴西仪式,就在巴拉那瓜港举行,他还探访了当地海关和港口监管部门,见了一家外轮代理公司,为东金在巴西Austor矿的铁矿砂运输谈条件。

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周京霓收好手机,试探性问:“邵总,涉及东金的事,您怎么不叫我一起。”

“叫你?”邵淙也直接,“我和你谁是老板?还是你擅长谈生意这种事?”

“......”周京霓无话可说,沉默几秒后,徐徐回应一句,“当然您是,那我这个经理人当的也太舒服了,当真是除了管理企业,其它的都不用干。”

邵淙话锋一转,“想试试?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他交给她一份旧合同,“新合约把利润谈到高于65%。”

条件实在高。周京霓没惧,接到手里简单翻阅了几页,在看见一个数字,眉梢微抬,眼睛滴溜转了圈,稳住心神,镇定看到底,在心里算了笔账,越算越觉得离谱,别说高于65%,就合同上的58%都属于压榨人了,她看邵淙,又看Alex,最后换了个坐姿,表情要多尴尬有多丢人。

她落下车窗。

窗口的热风涌进来,邵淙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抬手将吹起的头发勾到耳后,卷起合同在手心敲点膝盖。挺可爱,也明显是有些不知如何打破尴尬。他戴上金丝框眼镜,整理着袖口,倦倦淡淡说:“跟我慢慢学。”

她回过来头。

他说:“我教你。”

“做我老师吗?”她笑起来。

“周小姐,拜师要交钱的,不能空手套白狼。”

“好的呀。”

“嗯。”

“哦,”她挺直了腰,认真问:“多少?”

风温柔地吻过她的头发,车内弥漫开来清甜味道,邵淙望了望她,眯了眯眸子,愉快地笑起来,“周小姐,重振东金就是你交给我的学费。”

周京霓微一抿唇,郑重点点头,“谢谢邵总。”

什么都是真的,反而没有破绽。邵淙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看不到任何虚伪,心动的那一刻,不止于第一面的漂亮印象,更多的是勇敢有魄力,聪明又纯粹。他看见她趴在窗边,一双好看的眼睛透出怜悯之意,耳边传来的叹气声,似佛祖普度众生却无法拯救水火的悲切。

她喃喃自语道:“巴西的贫富差距真大,一墙之隔的两个世界......”

“不要太感性。”

“......”她小声说:“什么啊,我就是随口感叹一下。”

邵淙笑弯了眼睛,默默收回视线。

见面地点在一家越南餐厅。

车开进一处小路,这条路上两侧的建筑破败,路面满是骑车的行人,随着一辆接着一辆的车子开进去,交通堵塞起来,警笛鸣响示意避让。车停下,安全人员先下车,手持枪观察四周,其余人将他们坐的车围得密不透风。

周京霓跟在邵淙后面下车。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不脏乱,但实在破,不明白对方怎么约在这种地方的餐馆见面,一路走着,就看见邵淙与一人握手,熟念讲起英语。

这个黑肤简装的人大概就是那位煤商。

然后几人就这么坐在餐厅外的露天桌前,服务生递来一份旧到卷边的菜单,周京霓看了一眼,不太饿,出于礼貌,随手指了一个,头还没抬起,听见邵淙直接向服务生报了菜名,“牛肉粉,谢谢。”

煤商端起硕大的碗,喝了口汤,豪爽嗦一口粉,擦着嘴大笑,“邵先生,这么多年了,口味还是没变啊。”

周京霓挑挑眉。

看看来是常来。

“您胃口还是这么大。”邵淙谈谈回。

“我被您榨取了这么多年,这次总该让我回回血了吧,”男人放下碗,一脚踩上板凳,呵笑一声,明显不服,“我手里这个矿,别看年限久了,最少还能开采出五十亿美元,完全不愁买家。”

邵淙扫扫肩,冷冷道:“未来几年,煤炭行情可不好,据我所知,您今年的原煤库存可是爆仓了,不说开采区的,光港口堆积场的费用就够您心疼了吧,是不想卖吗?还是准备囤着自己烧?”

煤商气得撂手掌,啪一下拍桌上,“没你这么做生意的!”

“嗯。”

“你——”

“这是东金能给的最高价,多一分我另找卖家,不然您招标好了。”邵淙垂下眸子,温和笑着,慢条斯理地拆开筷子,搅拌粉,尝了口清淡寡味的汤,优雅地吃起来,在一家小破店,他吃出了润物细无声。

周京霓默默听,静静看。

“那就算了。”煤商摊手。

“随您。”邵淙继续吃粉。

这粉实在一般,味道不正宗,周京霓尝一口就撂筷子了,旁边这人倒吃的香,一筷子接一筷子。

忽然,呜呜几声,一群摩托风驰电掣从后方冲出来,将路边摊怦然撞飞,周京霓闻声扭头,就见摩托车直冲这个方向驶来,路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看得目瞪口呆,尚未有所动作,一只手已经被攥起,将她拉离座位,紧接着落入一个怀抱,惊慌中抬头看见邵淙的脸。

“这是什么情况?”她心脏砰砰跳。

邵淙没说话。

四周安全人员掏出枪,将老板围起来护送上车。

就在此刻,周京霓的耳边传来咻一声,狙击消音的声音,紧接着,让她做梦都能惊醒的情景再次发生了——煤商眉心中弹,不见一丝血,身形晃了几秒,咣当一声径直倒地,而那些摩托转瞬远去。

她心停了一下,整个人愣在原地。

下一秒,邵淙圈住她的肩揽进自己怀里,用另一只手遮住她的头顶,厉声呵斥道:“弯腰!”

他带着她在一群人的掩护下回到车上。

周京霓受到了一丝惊吓,脸色苍白,安全了,却想回头再看那一幕,转头的动作似乎被邵淙看穿,一只大手伸来,眼前的帘子被拉上。

“还看,不怕做噩梦。”邵淙淡淡地说。

周京霓想了大概五六秒,问这是他什么情况,听他说不知道,她问:“人死了,那这生意也黄了。”

邵淙在沉默里,无声笑了笑。

......

这事好似一场普通意外,无人再记起,直到回到悉尼的第一周,一份收购巴西煤矿的合同,带着邵淙的签名出现在邮箱里。

周京霓看着上面被修改的数据,利润高达78%,由煤商的儿子承接了这笔生意。一切来的都顺理成章,她关了电脑,端起咖啡走到落地窗前。

这原来就是她在邵淙这里上的第一课。

为利不择手段。

-

六月,悉尼入深秋了。

周京霓终于还是没赶上江樾的演唱会。

那天她人在加拿大出差,托倪安去送花,给江樾发消息,通过线上直播看了他的现场,如过去一样,舞台上的他,耀眼夺目,是最璀璨的大明星,高举麦克风那一刻,笑容不羁,意气风发,却直到落幕结束,她都没收到他的回信。

她以为他生气了,想着回去道个歉,而再回来时,却得知江樾的团队早已离开了悉尼,后来不管如何联系,江樾都没再理过她。

就在周京霓以为他要决绝的与她冷战到底时,月底这天,在准备去见祁世霖的路上,开着车,她接到了尤岚的电话。

“江樾离开了。”

“什么?”她蹙眉。

尤岚沉默了数秒,缓缓说:“前天,帕金乘坐的私人飞机失事了,他没上飞机,逃过一劫,但是在高架上与卡车相撞,车,车从高架上翻滚下去,掉进了海里,搜救队找到时,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周京霓猛踩刹车。

听到这话这一秒,她不信,甚至以为听错了。

可紧接着各大新闻平台弹出来一则报道,无一不是知名歌手车祸意外去世的讣告,证明了尤岚的话。

尤岚在那头喊她。

这些东西冲进脑子,周京霓思绪乱得不行,什么也听不见似的,好半天才应一句,“嗯。”

尤岚说:“我需要和你说一件事,之后会有律师找你,因为根据江樾生前立下的遗嘱,除了北京那家娱乐公司,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是你的了。”

“......”周京霓张了张嘴,声音发抖,“别开玩笑了。”

“不是玩笑。”

“怎么可能。”

“遗嘱的确——”

“他怎么可能去世了?我之前才见过他啊!尤岚姐,你说什么呢......”她明明不信,眼泪却流下来了,听着马路上的鸣笛声,去踩油门,却无论如何都发动不了,推开车门走下去,站在来往的车流中,整个人恍惚了。

她忘了自己怎么回到家的。

那天电话挂断后,她望着红绿灯呆滞了,整个人被抽空了似的,脑子嗡嗡响,甚至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她总是不相信江樾去世了,可周围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是真的,他的社交平台关闭了,工作室发了通告,粉丝前往曼谷送行,带他离开的那片海里,浪花翻腾菊花,连倪安过来陪她时,也看着电视上的他长叹一口气,说:“真的太可惜了。”

周京霓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怎么会不可惜。

生前那样自由落拓的少年,肯为音乐放弃显赫家世,却在即将离开歌坛这一年,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就此陨落。

那天晚上,周京霓不太好过,因为看到江樾的微博定点自动发送了一条动态,一个玫瑰表情,她受不了了,崩溃的大哭,哭得快要窒息,整个人在啤酒瓶堆里发抖,无论倪安怎么安慰都没用。

第二日周京霓飞到了曼谷。

墓园里十分寂静,阳光明媚,绿树成荫,江樾的墓碑四周覆盖了大片鲜花,地上摆满了花束,每张卡片上都写满了粉丝的话,她俯身将一枝白菊放下,望着那张黑白照片,他淡笑着,眼神还是那么不屑。

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敢置信江樾去世了。

世间这么大,恶魔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带走他,他明明很好,真挚,炙热,不是罪恶滔天的坏人啊,她打开包,将一份慈善基金的证书摆放在他墓碑前。

日薄西山。

风卷起残花随裙摆一起飘去。

远处一台迈巴赫熄火停在路边,后座男人透过单面可视玻璃,默默望着远处,一言不发,摸索着手腕上的红绳,直到那抹身影消失,缓缓落眸,将燃尽的烟头攥进手里,灼烫进皮肉,他面无表情。

坐在副驾的查塔,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不忍,于是问:“您不再见一面了吗。”

再见?

如今的身份,她最讨厌的,不如就这样。他自然不想放过她,不甘心,亦深知拉她入地狱,他们就是一类人了,但他终究做不到,她干净,纯粹,如雪山玫瑰,像窗外波光盈盈的落日,是泉水溅起的浪花。

江九闭了眼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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