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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隆冬之际的北京,细雪飘了一夜。

祁世霖回北京过节,在接风宴上吃饭,一直到快散局才想起把周京霓可能暂时不回北京的消息转告沈逸。

坐在八仙桌主位正沏茶的男人手一顿,“嗯”一声,继续动作,茶夹夹起滚烫瓷杯,手抬起又垂落,红绳时隐时现。

沈逸脸色平淡,似乎没什么反应。

结完账,他站在餐厅门口打电话,得到关机的提醒,身后的一行人出来了,他把手机放回兜里,不着情绪的送走他们,与祁世霖面对面站。

沈逸披着大衣,斜倚着车抽烟,低垂着眼帘,陷在黄昏中,冷风吹得手指僵冷。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只说暂时回不来了。”

沈逸不说话了。

祁世霖试图安慰,“小周估计是临时有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沈逸扬起头,顺着呼出的冷气吐了一溜烟,“一通电话很难吗?能和你说一声,却不能通知我。”

祁世霖咽下剩下的话,余光瞄着他,搓了搓冻僵的手。

其实他不知这中间发生什么事了,那会儿是快元旦,周京霓忽然联系他,说二十六号晚到北京,想给沈逸一个惊喜,然后托他帮忙把人叫出来,结果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无奈的他只能尽量不让两人产生矛盾,就说:“我先问的。”

沈逸手指掐进烟蒂,一瞬间冲动得想拨打她的电话质问,但是紧接着忍住了,微微昂首,仰望远方,轻轻说:“无所谓。”

祁世霖无声望着他。

冷风直往人脖子里钻,手背皮肤泛青紫色血管,沈逸也一动不动,眼中倒映寂寥。

祁世霖问:“真没事?”

“嗯。”

“要不打个电话。”

“不用了。”

“......感情上的事,看开了才能过得去,不然这辈子都遗憾。”祁世霖一番语重心长,“若见面了,你还要像过去一样放手,现在这样无所谓吗?”

提起旧事,沈逸眼睛发涩,心中难抑。

祁世霖倾身,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似乎万语汇在其中,“再等等,我相信她不会失约的。”

沈逸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口一样,微微低头,看了眼安静的手机,觉得平静了,然后一种莫名的感觉占据全身,思来想去,大概是天气太冷了,风吹得他有点站不稳,手撑着车好一会,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知道了。”

他拉开门上车,靠着椅背,轻轻仰头。

天边透亮半挽夕阳,车驶上马路,他疲倦地望着,远方繁华高楼恍惚拥着半座北京城,而他空落落的,熟悉的每一处街角一晃而过,惊不起眸底半分波澜,仿佛时间就此凝固。

怎么会无所谓,只是有所谓也不能怎么样。

是他没得选择。

今年的雪已经下了一载又一载,但春后的北京照旧人来人往,一片昌盛繁荣,他快等不了一年又一年了。

……

后来,沈逸没等到她主动打来的电话,甚至发出的消息也是时隔两天才收到回复。

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她回没事。

然后没了,聊天框内的最后一条消息直到今日还是那两个字。

-

春节后的几天,京城依旧风雪霏霏。

各家的拜年的活动结束了,疫情减轻了点,有人在老地方瞎凑了场牌局,定在下午三点,沈逸晚上还有饭局,本想推掉,结果于柏州也不知如何认识了他这边的朋友,竟然也去,甚至一通电话过来,一口一个“想你了”软磨硬泡他,碍于于柏州千里迢迢从深圳来北京,不见面总归不好,他无奈应下。迟到半小时过去,一推门就听见周生淮激动地吆喝一声“炸弹”,随后往桌上撇出四个红桃五,惹得一群人啧声,压根注意不到门口来人,还是祁世霖回头瞧见他。

“来了。”

沈逸“嗯”了声,脱下外套,取下口罩往里走。

于柏州率先撂下牌,起身往他那走,搭上他的肩,“自从毕业,咱俩这才见第二面,回回来北京,不是你不在,就是我来不急找你。”

沈逸淡笑,“咱们都忙。”

于柏州明白他现在不同于往的学生身份那么简单,就耸耸肩,随口一说:“理解,上回还是托周妹妹福。”

沈逸敛眸。

于柏州又问:“小周妹妹呢?”

两人走到牌桌前了,这话刚好被其他人听见,祁世霖刚想解围,沈逸已经在空位坐下,接过茶杯,动唇丢出三个字。

“不清楚。”

于柏州挑挑眉,目光扫过一圈得不到答案,便不问了。

“人齐了那刚好够两桌,”叶西禹适时接话,把手里的牌撇进去,“来来来,按积分打,我们去那桌,祁哥,于柏州,沈逸,谭哥一组。”

周生淮没意见,起了身。

倒是周生如有些不情愿,扭扭捏捏不肯离座,目光飘向沙发上的人,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我不想和我哥打,他菜死了。”

“咱俩继续一组呗。”她瞧着于柏州说。

于柏州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不好拒绝,无辜地摊摊手,“我随意。”

周生淮看透自己妹妹在想什么,不好当面揭穿,拍她脑门一下,“嫌我菜,谁要和你当队友一样,赶紧过来,看我不打爆你。”

“那也不要和你当对家。”周生如推开那只手,嘀咕道:“没实力,赢得没意思。”

沈逸坐那洗牌,头也不抬。

别人和谁组队无所谓,但沈逸不待见周生如的陈年旧事,在座都知道,这回他不表态,祁世霖只能带头劝。

“打几轮再换。”

周生如不动,稳稳地坐那儿抱起胳膊,“那我先和你们打。”

这下祁世霖有点尴尬。

一直不发话的沈逸,洗完牌了,手按着一摞牌在桌上滑开,身子懒懒靠后,抬眼看过去,“那你来和我打对家。”

周生如顿时亮起眼,“好!”

叶西禹在心里默默想,世道真是变了,沈逸竟有耐心应付讨厌的人。

但周生淮头皮发麻。

沈逸面上不讲什么,心里肯定不这样想。

可他已经开了口,没人又有意见,便纷纷起身调整座位,就是这桌都是积分相当高的高手,谁都不想和菜鸟打,其他人正面面相觑时,沈逸拿起烟盒,抽出一根抵在唇前,周生淮瞅见了,掏火机俯身点燃,他抽着,手指点点桌子,说:“你坐这儿。”

话是对周生淮说的。

说完沈逸就起身了,直接搁菜鸟桌坐下了,和谢珈音做队友。

叶西禹愁眉苦脸,一点都不想和沈逸打。

反观周生如不管和沈逸做队友还是当对手,都开心得不行,摸牌时笑逐颜开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压根想不到接下来会被他打到憋火,还无论如何都不理她。

……

前几局沈逸运气不行,没抓到什么好牌,被叶西禹和周生如一路顺畅拿下积分,直到俩人快要赢了,局势终于扭转。

周生如丢炸弹。

沈逸扔同花顺。

她毫不犹豫地反打,然后扔了张单牌,结果他点级牌,她抬头看了对面一眼,点小王,紧接着他打大王,一来一回,旁边人还没出几张,两人手里已经没剩几张牌,她看了下手里的牌,脸色都变了。

“你干嘛老打我?”周生如抱怨,一边瞪叶西禹,“你能不能动动啊。”

叶西禹懒得理她,看着牌不说话。

忽然沈逸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下,低头一看,是周生如的鞋尖。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周生如看他。

沈逸默不作声往那抬了一眼,想起过去周京霓不太会打惯蛋,就喜欢耍赖皮,要么桌下踢他示意他不要打她,要么光明正大地对他说“你别要”。

但对周生如,他直接说:“你是我队友?”

谢珈音悄悄笑了笑,周生如瞧见,无所谓耸耸肩,不是那个姓周的,她才不在意。

终于轮到沈逸敲桌子过牌。

“八带五。”牌撇出去,周生如嘴角刚翘起来。

没想到沈逸又要了。

三q对七丢在上面,他将手里的最后两张牌按在桌上,示意他们继续出,待一轮敲桌子表示“不要”转回周生如,她想都不想久撇了最后一个四炸出来,然后看着手里只剩三张牌,犹豫半天,她赌他手里没牌,便出了对九。

果然沈逸没接。

周生如松一口气,死死捏着最后一张K在手心。

谢珈音顺了两个J,没人要,叶西禹直接顶到对A,就在大家都以为没人要时,沈逸掀开了盖在桌上的牌——对八,所有人傻眼了。

八是级牌,大于A小于王。

丢了牌,沈逸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好似赢得太轻松。

周生如心里不舒服。

明明刚才顺着她的对九就能跑头游,却故意不出,若是别人可能误会沈逸心软不打女孩,她知道这不是,她见过他打牌,的确曾经无数次放水给姓周的,但那都是为了让周京霓赢,可这种情况,明摆着是戏耍她玩。

她心里憋不住事,洗牌的功夫对沈逸说:“我出对九时你为什么不走?”

沈逸的声音平静莫测,“你管我怎么打。”

“我就问问啊。”周生如心有怨气不敢撒,只能小声吐委屈,“就是觉得你看不起我的打牌技术。”

沈逸说:“想多了。”

见他没生气,周生如讲起话,“我不太会打,看不懂你出牌,所以你让让我,不过你该出的就出......”

不等她说完,沈逸把茶杯往桌上一置,猝然起身,“心态不好就别打牌。”

他心情无端差。

屋里大家其乐融融,唯独他提不起兴致,以前逢年过节周杳杳第一个上他家拜年,不为别的,就攒动其他人坑他,挖空心思拉他打牌赚走他的压岁钱,经年累月,她已经不在身边多年,而对她思念轻易左右了他。

眼见着周生如扁嘴。

沈逸头也不回地往洗手间走。

之后几局,周生如规矩不少,闷声不响,沈逸运气好到不行,总抓到一把好牌,却一声不吭,就坐那儿刷手机,仿佛看客般,一人喝掉一壶茶。

叶西禹终于受不了自己的臭手气,牌一甩,嚷着聊会天,不打了,谢珈音便出去接家里人电话了。

沈逸嘴上不说,直接起身了,示意谢珈音去找祁世霖,留周生如在那干瞪眼。

叶西禹问:“你晚上不和我们吃饭?”

“嗯。”

“又是应酬?”

“算是吧。”沈逸揉了揉眉头。

和长辈们吃饭,与应酬有何区别,都需要费尽心思。

开春上头有变动,就这事闲聊了几分钟,那边的牌桌也散了,于柏州便与祁世霖一道过来了。

聊着,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个水灵漂亮的年轻姑娘,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直直冲老谭甩了一巴掌,孤零零地站那儿哭得稀里哗啦,没一人上前询问,还是老谭给她递纸。

叶西禹眯起眼睛,呦一声,“这姑娘谁啊?”

祁世霖解释道:“谈了六年那个小李,老谭前两天提分手了,他家里不同意小李,而且不停给他安排相亲,他就不想耽误人家。”

叶西禹难得感慨,“真可惜。”

唯独沈逸注视那一幕,久久不语,向来看客心的他,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酸涩。

老谭带女孩出去谈话,屋内逐渐恢复平静。

顺着这档子意外,于柏州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春节前在上海一家饭店碰见了周京霓,与邵淙还有几个中年老头在一块吃饭,她人变得十分成熟,但叶西禹问起来,于柏州说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聊了一分钟不到她就走了,不知她何时回来的,在国内待多久,不知是出差还是别的,说到一半,对面的沈逸开始抽烟,蹙眉,但始终沉默地低着视线听,听完了,转过身去,面对落地窗,看着手机,手指点掉烟灰,什么也没说。

看见沈逸的状态,祁世霖岔开话题。

之后他们再聊什么,沈逸都没听了,直到于柏州去洗手间,剩三人,叶西禹才有了点情绪。

他重重叹气,“怎么回来也不讲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祁世霖给他递眼神,“你别这么说。”

“我没怪周姐,就是想她了,毕竟多少年没见了。”叶西禹耷拉下睫毛,语气挺难过的,“你们明白吧?”

祁世霖抿抿唇,一时无言。

沈逸冷不丁笑了声,“随她吧。”

叶西禹“啊”一声。

沈逸垂下视线,指尖掐进烟蒂,背靠沙发,脊背微微弓着,一副怅然若失且烦躁的样子,丝毫没有平日工作场上的意气风发。

去年叶西禹被外派到外地几个月,不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但祁世霖看出来了。

“既然是和邵先生一起,多半是工作的事,她现在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估计是没时间来北京,怕咱们失望就没说。”祁世霖不信这姑娘真那么绝情,侧头看向叶西禹,“我说的没错吧?”

叶西禹认可地点头。

这事半推半就绕过去了,几人说起工作的事,祁世霖显得有些萎靡,光抽烟不说话。

“怎么了?”沈逸问。

“年前珈音爷爷找我谈话,劝我退出一个项目的招标。”祁世霖幽怨叹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沈逸,“前后准备大半年,耗费大量心血和金钱,临门一脚了,得为人家让路,应一句话——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似乎是习惯了,他很平静。

沈逸并不着急回答,悠悠垂下眼帘,屈起手指,捏着茶杯慢慢转了一下,目光隐晦不明。

倒是叶西禹好奇,“什么项目?”

祁世霖不想多透露,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新能源的。”

旁边的人还想多打探,沈逸已经知道祁世霖说的是哪个。

早在正式下发云南省光伏发电文件前,蒋家就有人盯上了这个板块的利益,与他竞争的另一位则是大哥的朋友。谢老爷子和沈家私交甚好,这次的事,明摆着所有人必须为沈砚清让路,至于背后别的原因,他也不知。

对此没能提前告知,沈逸还是客气地给祁世霖倒了个歉,“这事应该提早给你透个底的。”

祁世霖心神意会,笑了笑,“跟你没关系。”

他不会怪沈逸,也怪不着,毕竟规则摆在那,就算有机会参与,最后的结局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沈逸得表态,这句“对不起”是代替家里人说的,意思送到了,心里就舒服了。

沈逸假作头疼的撑额,脸上漾着玩味说:“又欠你一事儿了,加上之前,快数不清了。”

祁世霖捶他肩,“你跟我这么见外?”

沈逸慢悠悠笑了一记,右手抄兜里,微弓腰靠着,慵懒的笑容与冬日午后阳光一般温暖,插科打诨道:“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不着急还了。”

“就没打算让你还。”

“那不行,不还的话我得记一辈子。”

闻言祁世霖放声大笑,与他俩开了会儿玩笑,突然想起什么,沉眸下来,咳嗽两声,“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讲,小周把悉尼酒店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我了。”

沈逸顿了吸烟的动作,“你们还有工作来往?”

“现在没了。”

叶西禹也说:“那就是之前有喽,哥,你不早讲。”

“珈音生孩子,工作忙,我又在上海,一来二去就给忘了。”祁世霖坦诚道来,“今天不说起来,我还得忘。”

沈逸勾了勾唇。

祁世霖语重心长,“她不想你因为她欠我人情。”

“......”

“换别人怎么可能在意这些,恨不得得到好处就跑,别说知恩图报了,不狗咬吕洞宾都是好事,做生意见多了恶心卑劣的人。”

沈逸“嗯”了声回应,然后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九年初正式转过来的。”

“挺早啊。”

“事是挺久了,但我不是诚心不说,沈——”

“祁世霖。”沈逸打断他的话,偏头与他对视,喉咙都在发紧,“所以,她去上海的事,你知不知道?”

祁世霖惊了一下,疑问着“啊”了声,随后反应过来,觉得又好笑又气,还没意识不对劲,“我上哪知道去?你朋友说她回国时,我都挺纳闷。”

沈逸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最好是。”

祁世霖笑容猝然一凝,“你怀疑我骗你?”

“不必这么想。”沈逸心里这么想,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体面的冷静,“只是问问而已,如果有冒犯,我道歉。”

这份怀疑明显到叶西禹都看出来了,一句道歉怎么管用,祁世霖脾气再好也接受不了。

“我要是能见到她,会不告诉你?沈逸,咱俩多少年的朋友了,没你们久,也有十年了吧?合着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啊,别感情上的事扯到朋友,况且我没少为你俩的事跑前跑后吧!”

最后一句音量忽高。

他瞪着沈逸。

沈逸突然暴怒,面子都不留了,“祁世霖,那你他妈拿我当朋友了?!”

叶西禹心里骂我靠,手上动作也快,立刻拽住他了胳膊,生怕两人打起来,一边低声吼道:“沈逸,你干嘛!”

沈逸太阳穴青筋暴起,一把推开人,“滚!”

眼见那头的几个人寻着声朝这看来,于柏州也出来了,顾不上别的了,叶西禹先把眼前这扇门关了,落锁,随后去拉人,还没来得及伸手,沈逸冷嗖嗖的视线照他看过来,脸上的神色难看至极。

叶西禹不敢动了。

倒是祁世霖很平静,“你让他说。”

沈逸眉目冷峻,目光渐渐下沉,咬字清晰道:“一九年的事,我算你忘了,可你凭什么收了她的东西不和我说?祁世霖,你明知那是我哥给她的补偿吧?股权转让协议需要签字,她周京霓还没那个本事强迫你签,所以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半推半就同意了,还表现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他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声音都变了,“白捡个大股东,爽吗?”

祁世霖沉声道:“没你说得这么龌龊。”

烟被丢在地上,沈逸垂眸,一脚踩上去,他轻佻着眉,耐人寻味说:“冤枉你了?”

叶西禹担心他们真打起来,去拉沈逸,反引火上身,

“不关你事。”沈逸看都不看他,语气明显不耐烦,声色俱厉。

叶西禹耐着性子又劝了句,“你冷静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沈逸偏头睨他,“出去。”

叶西禹心底骂人,还是带着所有人一块出去了。

一时间包厢内陷入寂静。

双双沉默近一分钟,祁世霖看着沈逸,半承认了,“嗯,不冤枉,这事儿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到这一步,沈逸却不生气了,只是心里酸疼得难受,半天不讲话。

这次换祁世霖道歉。

沈逸背对他,缓缓道:“当初你想跟安和酒店的项目,我跟我哥提,他同意了,计划书出来,你资金不够,不得已退出,悉尼酒店这个倒不需要多少钱,但争着投资的人多,多到踏破门槛,好,我哥连陆怀琛面子都没卖,因为我,特意给你留了百分之七。”

祁世霖低头,“是我贪心了。”

沈逸侧头,视线扫过他,又淡然移开,嗓音轻轻的,“钱就这么诱惑人。”

她要是也喜欢钱就好了。

祁世霖叹一声,“真想瞒你,我不会说,是签字那天,小周在电话里最后交代我一句,别告诉你......”

沈逸笑而不语,手插兜。

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被点燃,他望着窗外寂寥的白雪盛景,烟气弥漫在他周身,他整整五分钟不说话,用沉默的方式回应一切,终于,那边安静了,祁世霖对他说一句“少抽点”,他才“嗯”了声,最后狠狠抽了一口眼尾,垂下夹烟的手臂,慢慢吐烟。

浓烟熏红了眼眶。

说回来会告诉他的是她,说不会再失去联系的也是她,所以是不想他因为她欠人情还是不想欠他人情,再与他有所纠葛。

反正从始至终没告诉他,没联系他,直到与邵淙出现在香港媒体的视野,她也没在他这留下任何痕迹。

沈逸越想越难受。

他想,如她所说,早就结束了,何必还在纠结。

他向祁世霖道歉。

祁世霖顺着台阶下,“下不为例,以后再这样,可不是一句抱歉就解决了的哈,起码一顿饭,但这事,我欠你的,回头请你。”

沈逸松松笑一笑,捏着半截烟吸了口,薄薄细雾从他唇间慢慢溢出,他把烟蒂丢进烟灰缸,转身,“记我账上,还有事先走了。”

知道他一会儿还有重要应酬,祁世霖没挽留,上前推开门,跟在他身后,叮嘱了句,“晚上少喝点。”

沈逸拂了拂飘落在衣袖上的烟灰,应一声,“嗯。”

祁世霖看出他情绪不对劲,便不再多说,就默默注视他离开。

沈逸拿过大衣搭在手臂上,转身离去。

......

那夜应酬,沈逸难得多喝了点酒,结束时已经近凌晨,稳速行驶的黑车融进漫漫长夜,透过车窗看出去,酥酥不停的细雪,终于掩盖了西二环的公路。

沈逸住的地方没有保姆,时晋见他喝得有点多,打算送他上楼,车门还没打开,后座的老板已经下车了,他遂即推开车门,小跑过去搀住扶车站的沈逸,听见一声“我没事”,只抬头看向自己老板。

“沈总?”

“你先回去吧。”沈砚清冲他摆摆手,随后将大衣披在沈逸身上,手插兜,与他并肩向电梯口走。

两人身高相近,一个步伐缓慢,一个每一步都走的沉稳。

时晋注视着他们进电梯,回到车上,车子开出去半途,听见司机略感慨地说:“长兄如父不是没道理,沈总真是两头忙......”

时晋微微一笑。

谁说不是呢,沈砚清极重视感情,不论家人还是朋友。

......

喝了五六杯白酒,沈逸多少有点晕,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歇了会儿,睁开眼就看见大哥递来柠檬蜂蜜水,半杯下去,胃剧烈翻涌起来,他弓腰趴在洗手台上,吐得双眼布满浑浊的红血丝,喉咙灼痛,太阳穴爆炸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一动不动好半天都缓不过来,险些滑倒在地,却清醒不少。

他恹恹的坐在浴缸前,打开手机翻看那几张照片。

照片上周京霓一袭黑长裙,在闪光灯下明媚大方微笑着,身侧坐着一男一女,邵淙在配合媒体拍照,她在与邵商贴脸讲话。

彼时的她,破茧成蝶重回蓝天,默默在自己的领域耀眼发光。

沈逸一颗心都在躁动,刺骨的冷水反复扑在脸上,终于平息下来,他关掉手机,扯下毛巾擦干脸,没事人一样。

回到客厅,沈砚清还在等他。

“一点半了,哥你还不回去?”他扯开衬衫领口,仰躺到沙发上,点了根烟,侧头看阳台门口,目光十分疲倦,“回去太晚嫂子该担心了。”

沈砚清看着他问:“今晚怎么喝这么多?”

沈逸坐起来一点,沉默抽了几口,声音微哑地咳嗽了几声,平静的声线透出一种无所谓,“我没事。”

“你喝多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刚刚酒桌上也是,总看手机。”沈砚清道:“这样不好。”

“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沈逸低头看指尖的长长一截烟灰,食指缓缓点动,一撮灰落在水中慢慢消失,他始终没抬头,“下次不会了,抱歉哥。”

不知道为什么,沈砚清听着他的声音,心好像被细针一捅而入,久久无言。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若干年前的自己,也是在一个又一个夜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子,有着和此时那么相似的孤独。

“没人逼你喝。”他拉上窗帘。

“是礼数。”

沈砚清皱了下眉头,“出什么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也可能是我想喝了。”话落,蜂蜜水见底,沈逸大剌剌地躺回去,咬住烟头,举着空杯扭头,对那个视线里模糊的身影,呼了口烟,心情却莫名低落,抬手掩在眼前,念念有词道:“我没事了,舒服多了,您回吧......”

那张脸在烟雾中隐隐约约有股悲伤。

沈砚清看着他数秒,上前拿了毯子扔到他旁边,转身往外走,扔下一句,“记得下周六空出时间。”

手搭在鞋柜上,房间内响起回应:“可我真不喜欢孟筠。”

沈砚清“嗯”了声,低着头换鞋,“也没让你现在就怎么样,只是她父亲来北京出差,咱们要尽礼数招待。”

他补充道:“你说的,礼数要到。”

沈逸并未回答。

沈砚清说:“走了。”

沈逸轻声道:“不是早晚?”

沈砚清一怔,反应过来这句自嘲,目光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这个年代没有包办婚姻那一套。”

沈逸笑出声,仿佛听到笑话。

沈砚清抓起外套,伸胳膊穿,往屋内睇了一眼,见他不再说话,叮嘱一句“好好休息”,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只手拨电话叫车。

“可你们这就是在逼我。”沈逸忽然说:“不是孟筠,还有千千万万个她这样的等着我,非要我娶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才行吗?”

沈砚清顿了下动作,回头看,沈逸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移开了,露出苍白的脸色,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泛红,他喉咙一哽,收回视线。

“你和她还有可能吗?”

“我没说谁。”

“不管那个人是谁,这都是你自己的事,该学会自己面对了,摆出自己的态度,有谁真能强迫你。”

沈逸似笑非笑,“是吗。”

沈砚清嗯一声,深刻的眉眼映出那一方昏黄中隐约的惨淡笑容。

四周安静了。

门,打开又关上。

一行眼泪滑落。

沈逸坐沙发上,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像被暴雨压弯的枯枝。

......

人最多的叛逆是在青春期,出乎意料的是,沈逸如沈砚清一样,成长后迈出家门第一步就是离经叛道。

周六傍晚时分。

手机在副驾嗡嗡震,沈逸闭着眼,仿佛听不见。

快八点钟,天空下起细雨,大门内出来一行人。

孟筠站到父母旁边,与沈家长辈们道别,才说了没两句话,一抬头,精准看见不远处黑车上下来的沈逸,手揉着眉心,一副睡眼惺忪模样,顶着雨逆光大步朝这走来。

她目光顿时变得饶有趣味。

沈逸走来,站台阶下,一一周到问好。

孟家夫妻客气地回笑。

沈降林面色不变,眼色却沉了,“这么晚回来,干嘛去了?”

一个“工作忙”的理由就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敷衍过去,偏偏沈逸瞎诌了最荒唐的理由。

“睡过了,手机也没电了。

“抱歉。”

语气慢悠悠的,两个扯淡的借口,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仿佛不关他的事。

闻言,大家都愣了一秒,林姝没想到沈逸会这么说,看了眼几位长辈,孟家几位神情都有些尴尬,沈降林和庄钰琴一个拧眉,一个抿唇,都有些生气的先兆,除了沈砚清,仍事不关己的淡然表情。

沈逸向来懂事,想来一定是有特殊原因,又总不能僵在这,她把手里的伞向他倾斜过去,“小心感冒。”

沈逸低下头,“谢谢嫂子。”

孟筠打趣道:“可惜你不在,今晚的红烧排骨和糖醋里脊可真好吃。”

沈逸说:“我不爱吃。”

孟筠嘴角一抽,无话可说。心道在疫区那会这人连泡面都能吃完,这是回京变身回少爷了,嘴变这么挑。

沈砚清面无表情,对沈逸说:“你先进去。”

这话沈逸倒接的快,冲他们挥挥手,拢了拢围脖,双手揣兜里大步迈进门里,“孟叔叔你们慢走。”

孟筠父亲并不气,反而宽慰沈降林几句,拍着女儿的肩膀,替已经回屋的沈逸解围,“别逼孩子,工作累了就得好好休息,现在这年头,年轻人上班不容易,加班多,所以情有可原,下次再一起吃饭。”

说罢他摆摆手,一边说“不用送了”,一边上车。

车开走,一行人往回走。

除了沈降林,其他人一起进了客厅,沈逸继续保持喝水看电视的动作。

这家里气场最强的庄女士,站在那就足够威严,令人紧张,她拿过遥控器,“啪”一声关了电视。

沈逸无动于衷。

林姝下意识看沈砚清。

沈砚清不好帮沈逸说话,换别的事都可以,可当众丢父母脸面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带而过。

庄女士坐下就严肃发问:“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沈逸端正了点坐姿,话依旧随意,“不是说了吗,睡觉来着。”

庄女士的目光立刻凌厉起来,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别的时候不睡,偏偏今天睡到了点才醒是吧!沈逸,你现在怎么回事?连我的话都......”

这些话听得沈砚清皱眉。

被训的人却面无表情。

沈逸似乎累了,闭着眼听,句句不反驳,最多偶尔面露不悦。他最近工作压力大,应酬多,休息的不好,所以这会儿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气,沉下去胸腔那口气,他虚睁开眼睛,手撑着脸揉太阳穴,半晌,手撑着沙发坐直身子,弯腰从茶几下摸出一盒烟,头一次不顾及他人在场,“嚓”一声响点燃烟。

庄女士被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到了,直接摊牌,“你实话实说,你到底想什么?刚刚王秘都说了,你的车早就停在外头了。”

沈逸有气无力地笑,“既然如此,那意思还不明显吗?”

庄女士大声吼他,“沈逸!”

沈逸缓缓抬下巴,明晃晃的顶光下,清朗的五官逐渐清晰,漆黑的眼眸,白衬衫,衬得整个人安静又阴郁,与腕间的红绳,脖间的玉观音,形成极大反差。他看着母亲,慢慢掸烟灰。

“不想吃这顿饭,这个答案您满意了吗?”他微微笑着,几分自嘲意味,“不满意的话换个好了,我不想回家。”

他问:“这个理由够吗?”

庄女士听得心脏一颤,眼睛也在这一刻泛红,说不过难过是假的,两个儿子都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意味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失败,才会让孩子不想回家,可她嘴上还是说:“不想回家?那你还回这个家干嘛?”

沈逸笑了笑,不回答。

庄女士冷静了一丝,给沈砚清递了个眼神。

沈砚清带林姝出去。

门关上前一刻,两人一同听见庄女士直接了当地问沈逸一句:“不喜欢孟筠?”

沈逸没回答。

庄女士拿捏不准他心里的想法,心平气和下来,问了个早晚要问的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沈砚清脚步一顿,默契地与林姝对视。

曾经庄女士哪会如此,不论工作还是家庭,永远强势,对他们句句都是不容置喙的要求,大概是如今年长,子孙承欢膝下,竟学会妥协。

林姝回头看了眼里面的人,然后在心里叹气,轻声对沈砚清说了句“回去吧”,将门带上。

客厅陷入寂静,沈逸顺着话茬问:“要是有了,您会同意我娶人家?”

庄女士脱口问:“谁?”

她又问:“哪家的女孩。”

沈逸抽了口烟,反问回去,“这很重要吗?”

庄女士似乎明白了什么,涉及儿子婚姻大事,她极其慎重,但想起大儿子的先例,避重就轻地说:“不管是谁,长相不重要,人首先得端正,家庭也要靠谱。”

“嗯,那怎么算靠谱。”

“乱七八糟的家庭肯定不行,最起码和我们差不多,总不能将来一起吃饭,我们没有共同话题吧?”庄女士前前后后说了很多。

与沈逸预想中一样。

他甚至懒得认真听。

见他一直不接话,庄女士也不说了,倒了杯热水喝起来,好一会儿过去,问他,“所以到底是哪个?抽空带回来见一下。”

沈逸忽然笑了笑,“没谁。”

这是多半有情况。庄女士想追问,忽而意识到什么——男性情欲正盛时期,她似乎从未听闻儿子谈过恋爱,联想他在香港惹的祸,以及大学时汇钱的事,她不由得攥紧杯子。

“我认识?”

“……”沈逸抬眸,轻飘飘看了眼母亲,“您这是想说谁?”

“别告诉我是周家那个。”青梅竹马最容易产生感情,庄钰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语气又变差,“是不是她?我不是让你和她断干净。”

沈逸乌黑的眸子顿时一暗,他不着痕迹地空滚了下喉咙,很快目光平和下来。

他淡声否认,“不是。”

庄女士蹙起眼,盯着他看,将杯子放到桌上,语气沉下去,“最好不是。”

在对面探究的目光中,犀利的注视下,沈逸勾勾唇,慢慢转了下指间的烟,然后递到嘴边。待白雾在眼周一圈圈散开,那道视线依旧不移,他知道母亲在等他答案,但他给不了。他咬着烟,扫了眼腕表,伸手拿起烟灰缸在垃圾桶边磕干净,又端起水壶将对面的空杯蓄满水。

水不多不少刚好到杯口,他向前一推杯子,手指力量不轻不重,杯中的水纹丝不动。

这一切动作从容不迫。

做完这些,沈逸屈指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声音同样无波澜,“您明天不是要去外地开会,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庄女士微抬下巴,“你不说可以,但是,你要是乱来,我就得管了。”

沈逸笑意变得嘲讽,“您还能管我一辈子?”

“你什么意思?”

“说不定你儿子孤独一生。”

杯子被用力放到桌上,发出“砰”一声,紧接着,庄女士恼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你要一辈子不结婚?!”

“兴许。”

“你再说一遍!”

如此了,沈逸还是不改口径,闲散地靠在那,一派无所谓模样,“再说一遍也是一样的,而且我28了——”

“所以我管不着了是吗?不结婚?好,你问问你爸同意吗,你去世的爷爷奶奶同意吗!”庄钰琴激动到眼角泛泪,“沈逸,从你出生到现在,我管过你多少回?不管干再出格的事,你哥都替你兜着,帮你挨骂,除了学习工作,我难道不是什么都由着你来!你去问问你哥我当初怎么管他的!你大哥怎么样对我,我都认了,但是,沈逸,你不行......”

沈逸眼底情绪翻涌,无声无息抽烟。

终于,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倒是说话!”

沈逸问:“您让我说话了吗?”

“……”

“好,既然让我说,我就问您,学习,工作,这还不算吗?您还想管到什么地步?”他一顿,冷冷地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您不累吗?”

庄女士一噎,两秒后继续说:“以前你明明比你大哥听话啊,现在是怎么了?竟然说不结婚,你起码告诉我们这个女孩是谁吧,我还没说不同意......”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突然软下来,而沈逸竟一时分不清母亲是真的难过,还是在打感情牌。

这种感觉,让他快要窒息。

沈逸闭了闭眼,指甲狠狠掐着烟头,用最平静,最坚定的眼神回看母亲,这一刻,似乎全世界都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心。

庄女士不再看他,昂着头颅,指腹向上擦拭眼角的一滴泪水,即便如此,仍然维持着端庄优雅的形象。

“你太让我失望了,沈逸。”她声音有点发抖。

沈逸深深吸气,视线越过母亲,瞥着墙上“细筋入骨如秋鹰”的书法,简单四字——国泰民安。记忆里,父亲对客人总谦虚地说一般,却在这挂了一年又一年。

这是大哥高中的参赛作品。

全国一等奖。

从小庄女士就喜欢培养他和大哥各种技能,比如书法,国画,仿佛他们必须成为全能人才才是好孩子。他不擅长这些,也特别讨厌,就拉上周京霓陪自己上课,于是两人天天逃课出去玩,以至于有一回吃饭时,别人让他展示成果,他乱七八糟的“草书”让父亲当众丢人,父亲倒没批评他,可打那之后,他的书法班取消了,大哥从前的字被裱起挂上墙了。

少年只觉自由了,如今看来,那时父亲是对他失望了。

不知何时,他明白一件事,多子家庭里,父母多半最看重长子,偏偏大哥不负所望,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让他们长脸,而他被一比较,再优秀也显得普通,他也习惯了被漠视。

良久,沈逸收回视线,淡淡开口,“您不需要知道她是谁,也别管我感情问题,还有,最好别让我知道您背后调查我。”

“妈,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他被尼古丁熏染的喉咙,嘶哑又低沉,“真的别逼我。”

庄女士愣了愣,“什么?”

“......”

“我问你话呢。”

沈逸嘴角勾起轻薄的笑,眸色淡寂,“咱们家不是有例子吗。”

这几个字令庄钰琴哑口无言。

是啊。

沈砚清就是前车之鉴。

可她想过各种答案,偏偏没想到儿子用这把尖刀刺向自己。即便多年来,她总是一副苛刻严肃的模样,可她不是没有感情的人。她指着他的手指抖动在空气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看着对面的人,侧头不知在看何处,一张脸干净锐利,眼神淡漠,凝视而不见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幼时向扑向自己撒娇的影子,她终于有些崩溃,发出一点声音。

“你给我出去。”

“您说完了?”

“滚!”

沈逸一言不发,按灭烟,起身就往外走。

压抑的哭声在身后响起,他脚步一顿,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毅然决然地推开门,没回头看一眼。

......

暴雨瓢泼而下,砸落在水池中溅起水花,一个身影走进黑漆漆雨夜,寒风裹挟着雨水打在他身上,衣服很快湿透,头发不断滑落水珠。

沈逸站在祠堂门口,被冻得浑身僵冷,肩头依旧笔直。

夜色深浓弥漫,檐角落着雨,似串串珠链,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烟雨中,月光缥缈虚无。

半小时过去,没人敢上前帮他撑一把伞。

小七看着那个方向,问:“小叔叔犯错了?”

林姝实在看不下去了,找来伞,一边往外走,一边心疼道:“这可是冬天,你们就没人关心一下吗,犯再大的错也不能这样,会发烧感冒啊。”

沈砚清望着一个方向,慢慢说:“怎么会没人关心。”

林姝未解其意。

他示意她往另一侧看。

窗外暴雨如注,她探身到走廊上,透过一片竹林,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离沈逸不远处的屋檐下,身披外套,视线定格祠堂方向,背影寂寥,几分钟后,有人撑伞过去了。

很快书房亮起灯。

进去到出来,整整四十分钟过去,谁也不知他们聊什么。

十一点多,灯熄灭,沈逸的车驶离这片长街,地面积攒的雨水在逐渐消失在胡同口的红色尾灯中,久久波动,随着雨点变小,这夜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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