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也没人再敢劝,伐枯树竟成了临溪村的一种风尚,更有甚至既不老,也不病弱的男人都举起板斧去伐树,原因是自己不能被人比了下去,也要变得更健壮。
一时之间,村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孩童和被勒令暂时看家,等他们睡醒的妇人。
可所有人都忘了,那些人自始至终,就没有一个醒来的。
在秋日结束前的最后一日的夜晚,刺耳的惊叫声响彻了整个村子,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被留下看家的妇女们抱着自己的孩子纷纷跑出家门,有的甚至连鞋都未穿,满脸惊恐,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这一夜的胆战心惊延续到了第二日早,再归去看时,那些伐了枯树本已返老还童的人,像是被戳破了孔的鱼泡,一个接着一个被凹瘪下去,变成了干尸。
人皮贴着骨头一点点凹陷进去,皮上逐渐起了像树皮一样的斑纹,随意戳一下,就像干涸的泥土一样,簌落落掉了一地。
本已变得黝黑茂密的头发,随意一扯就像是风随意刮落秋叶,整一块连着头皮掉落到地上。
正如同一开始的枝叶极其繁茂的树木,最盛过后通通枯死,变成了一具又一具灰褐色的,认不出面目的干尸。
村子也彻底寥落下去,有的见势不对,连夜带着孩子搬着家当去了别处,剩下的,只能含泪将干尸搬到山上安葬,战战兢兢得过且过。
有人注意到,那棵起死回生的枣树一日日的枝繁叶茂起来,村子里却渐渐成了个鬼村,半点生息也无。
林倦他们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秦越见他径自就想往前查探,忆及云水城嗜血藤妖之事,眉目一蹙,忙上前阻他一阻:“还是让其他人来就是,你别老是有什么都自己上前。”
林倦一顿,知晓她是在说他当日为脱身险些自爆一事。他无所谓一笑,坚持上了前去。
自己虽说要死,可现下时机不到,暂且比其他人安全得多。即使出了意外也无大碍,反正都要死,如今他出了点意外也是他赚了。
其余弟子见状,陆陆续续跟上,缀在江聿身后的两人凑在一处,面不改色传音:“这林师兄虽然多被诟病,却还是个大义凛然之辈,危险之地打头阵,看上去也没有旁人说的那么不堪啊。”
“我看未必。”另一弟子摇摇头,满脸鄙夷,“他这是鲁莽,冒失!秦越师姐不是一直同他一道?方才分明阻了他一下,可他丝毫不领情。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自然是秦师姐上前,如此不过是牵累了秦师姐!”
“啊?原来是这样啊!亏我还以为……啊!”
话未说完,两人突然像被什么扇了一巴掌,而后眼前又被什么一挡,瞬间没了视线。两个修者竟像是发育不健全的瘸子,平地摔了个狗啃泥。
“二位师兄,你们怎么了?”
走在他们前方几步的江聿惊讶回过头,眼中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将地面扫了一遍,似是不解他们在做什么。
前行的几人和在他们身后的,也纷纷抬眼奇怪的看向他们。
唯有缀在最后的百里凛风,瞥了那两人一眼,若有所思看向了最是无辜的江聿。
那两人没有防备,摔得满身泥,登时又羞又愤,可碍于面子,只能强撑道:“无,无事,我们闹着玩儿呢,哼!”
此二人是金丹期,却不是第二次下山除祟,只因他们如今已逾一百五十余岁,算不得“少年天才”,是以这传音在场大多数人都能听到。
林倦却没这闲心在意,他忙着去往一家没搬走的农妇家打听消息,却看那妇女眼睛已经失焦,连人到了她跟前都未察觉,像个被遗落在荒村的幽灵,孤独又可怜。
“这位姑娘,请问……”
还未问完,那女子忽然发狂大叫出声。
林倦一顿,指尖凝出一点灵力,凌空一点,那点灵力倏然没入女子的眉心。
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叫瞬间停止,身形一晃,两眼一闭往后倒去。
林倦以灵力托住她,而后将她置于桌上伏趴下。
又往里去了别的屋,进出几间,竟在灶房里发现了一个颤巍巍、正在做饭的老妪。
林倦试探出声:“老婆婆,您好,请问……”
这次他自己闭上了嘴,只因这婆婆对声音好像不太敏感,想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
他转了个向走到老妇人跟前,一遍高声询问一边比划,老妇人动了动如死鱼目般混浊的眼,断断续续将最近的事告知于他。
原来里面的女子是她的儿媳,她原本还有个丈夫和一个病歪的老来子,结果一月之内丈夫儿子死了,儿媳也疯了。
村里还剩下的人太过害怕,基本走的走,搬的搬。剩下她们一个耳力差、行动不便;一个已然神志不清的女子,想走也走不了,几乎等于留在这里等死。
她还说,若是哪一日她也动不了了,就拉上儿媳去伐树,总归如此,也算是一同上路,一家团圆了。
林倦神情复杂出了这户人家,其余的弟子们也都分散在各处找寻线索。
他想起老妇人提及的那棵唯一没有枯死的枣树,沿着她指的大致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无奈停下脚步:“你还要跟我多久?”
江聿闻言,非但没有退,反而几步挪到他跟前,低眉顺眼道:“大师兄昨日提醒我说,我是第一次下山,万事不可逞强,不要落单,尽量与师兄同行。”
“他真这么跟你说?”
林倦十分怀疑,只因这小子说话老是弯弯绕绕。
同一件事,说的时候分明是一个意思,经由他的口说出来,语序时间一换,却是偏到十万八千里的另一个意思,偏你还没证据证明他在说谎,只能感叹不愧是主角。
古语批言有春秋笔法,今日有江聿的一张嘴就能将黑白玩于股掌之间。
林倦实在是有点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除了既定任务必须与之有冲突,其余时刻都能避则避。
偏偏此他就是要贴过来,无论自己对他多么恶劣,也不知是抱有怎样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