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自得于今生心理素质的强大,这也许是重生的又一个光环。想到前世,见过最大的官员,是一个省教育厅的副厅长。厅级的官员,却是和蔼可亲,没有象基层那些胥吏的霸道和张扬。可是我们这些小学老师却是战战兢兢。
姜馨兰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有些紧张。我拍拍她的小手。随着叶知秋走进别墅大门。
过了宽宽的门庭,进入客厅。
叶老正坐在上首的沙发上看报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摘掉老花镜。
叶知秋快走两步:“爷爷,幺弟来了。”
我赶紧上前站定,站直身子:“叶爷爷,您好!”
姜馨兰也放开我,站定,微微躬身,轻声说:“爷爷好!”
叶刚直起身子,招手道:“快,快坐。幺儿,来,妞,你们来这坐。”
叶刚拍打着身边的沙发。叶知秋笑了起来:“爷爷,你这见了幺弟,连我这孙女都不想要了。”
叶刚摆手:“别跟我来这套,快去让张姨准备上菜,我和幺儿聊聊。”
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微笑着冲我们点头示意,给我们倒水,然后退去偏房。叶知秋在对面坐了下来。
我坐到叶刚身边,姜馨兰挨着我坐下。叶刚拉过我的手,握了握,又伸出有些枯瘦手,在我胳膊上下捏了捏:“幺儿,满18了没?好苗子啊!”
叶知秋抬起头:“爷爷,幺弟在上学,你又在挑兵。”
叶刚呵呵笑了起来:“习惯了,可惜了,幺儿,要不爷爷安排你当兵去?”
我伸手握住叶老的手:“爷爷,要不,我真去当兵?”我有些自得,上一年,我还是个不足百斤的病殃子,转眼就成了老将军眼中当兵的好苗子。
叶刚大笑起来:“你要真去了,这妞可不会愿意,会骂我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
姜馨兰矜持的笑着说:“爷爷,让他去,好好锻炼锻炼,我请您喝酒。”
几个人笑起来,气氛颇为融洽。
“你这小妞不错,德儿老时你在身边的吧,好闺女,不错。”
姜馨兰说:“爷爷,有幺哥在,我不怕的,德儿哥和我爷爷很像,他走的时候,多个人送他,他会更高兴的。”
“好好好,好孩子。”叶刚心情很好:“一会儿你们陪我喝点儿,幺儿酒量也好,不当兵真的可惜了。”
叶知秋抬起头:“爷爷,最多二两,这还是幺弟在,不然没商量。”
叶老尴尬的打了个哈哈:“行,行,今天高兴。”
张姨过来请大家到餐厅就餐,王勇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爷爷,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刚哼了一声:“你就天天胡球混吧,懒得理你,等中华回来收拾你。”
王勇也不尴尬,嘿嘿两声:“好的爷爷,我就等华哥回来收拾我。今晚我陪您喝点儿。”
叶刚点点他,没再说话,起身走向餐厅。王勇对我笑了笑,小声说:“沾你的光,今晚喝点儿茅台。”叶知秋没好气的说:“走吧,看你那出息。”
几个人说笑着跟着叶老进了餐厅。
五个人围着一个圆桌坐下,叶老上首,拉我挨着他坐,叶知秋坐在另一边,姜馨兰坐在我身边,王勇下首做陪。桌子上摆着四个家常小菜:牛肉,红烧肉,家常豆腐,酸辣白菜。还有一小盘凉拌芥菜丝,一小盘绿色的腊八蒜。
叶刚扭头对我说:“幺啊,自己家吃饭,简单点儿,我不喜欢浪费。不要怪爷爷抠啊。”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爷爷,这菜不错,您就应该吃点清淡的,这红烧肉不大好啊。”
叶知秋笑了起来:“爷爷,今天这不是只有我说的啊。”
王刚佯怒:“我就好这一口,都不让我吃。不吃了!”说完又有些尴尬的陪笑:“秋儿,幺儿,就吃一片儿啊,这不是为了让幺儿吃的吗?来了没个硬菜怎么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王勇打开一瓶茅台:“爷爷,一瓶不够啊!”
张姨走了过来,站在叶老身后,微微躬身:“叶老,您最多二两。”
叶老仰起头:“小张,孙子和媳妇过来,高兴啊,加一两怎么样?”
张姨微笑着说:“叶老,不行,注意纪律。”
老头叹了口气:“好好,二两。”又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吃好喝好,幺儿和王勇酒量都不错,知秋也能喝。闺女,你能不能喝点儿?”
姜馨兰笑着对叶刚说:“爷爷,我不能多喝,今天也陪您喝点儿。”
叶知秋说:“爷爷,别一口一个闺女儿的,兰兰全名姜馨兰,好听吧,您叫兰兰多好听。”
叶刚哈哈笑了起来:“老了,只顾看着高兴了,好,兰兰,陪爷爷喝一点儿。”说着,举起刚倒好的酒杯。
姜馨兰忙起身:“爷爷,我敬您,祝您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大家一起起身。叶刚摆摆手:“好好,都坐下,没那么多规矩,来干杯!
说着,一杯酒下肚,哈出一口酒气:“嗯,好,好。”不知道是夸人,还是在满足于酒的味道。
几个人说说笑笑,菜吃的不多,酒倒是没少喝,叶老喝了不到三两酒,意犹未尽,却是被张姨收了杯子,姜馨兰浅浅的喝了几口,就面若桃花了。
两瓶酒,被我和王勇,叶知秋三人分了。饭很简单,红薯粥,馒头,就着桌子上的几个小菜,很有家的味道。叶刚吃饱,被特批去客厅坐着抽支烟。姜馨兰和叶知秋帮张姨收拾桌子。我和王勇走到窗子下面的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
“勇哥,工程进行的怎么样了?”王勇最近一直忙财政局的搬迁改建工程。
“主体已经起来了,马上浇顶。天气马上冷了,过完年开春开始干,五一前交工。”王勇回答道:“我这天天忙的还算有价值,老爷子总算正眼看我了。”
我思忖了一下:“勇哥,具体的活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
王勇苦笑:“上面有你秋姐,我就是个打工的,不过也好,中华哥马上要回来了,他最看不了我做什么罗港老大,一联系就骂我。这有个正事干,少挨些骂。”
“所以要转型啊。”我笑着对王勇说:“中华哥是部队培养出来的,眼里见不得黑,这需要个过程,以后慢慢会理解的,都要过日子,都想要过好日子不是。”
王勇有些意兴阑珊,深深抽了口烟,又长长吐了出来:“幺,很多事哥哥姐姐们都是身不由己啊!你劝我洗白是对的,我也不能老给老爷子找麻烦,得对得起他才行。”他看着忙碌的叶知秋,叹了口气:“晚上你们就留在这和老爷子说说话。我回城里去,还有事。”
王勇又和叶老说了几句话,匆匆走了。叶知秋和姜馨兰去上面布置客房。我在叶刚身边坐下,张罗着冲泡张姨拿过来的毛尖。老爷子看着我忙碌,不时肯定一声:“你这手法,很有五云山茶农的味道啊,比那些茶艺师什么的强,花里胡哨的,没意思。”
我呵呵笑着回应:“爷爷,我小叔就是五云山茶农。”我简单给他讲我小叔的故事。老人认真听着,有些怔然。我递给他一杯茶水:“爷爷,您尝尝。”
叶老回过神来,喝了口茶水:“嗯,不错,如果用那边的山泉水,味道更好。”
“武汉会战之后,我曾在那住了一段时间,有些事都快要记不起来了。”
小啜了一口:“爷爷,给我讲讲我二舅爷吧。”
聂家兴,聂家旺、聂金花是奶奶三兄妹的名字。大舅爷早年加入国军,参加过围剿红军,后来在淞沪会战中战死。他死的时候,聂家已经没了。二舅爷在土改中被投入县大牢,当时一个女学生的父亲负责看管,女学生以死相逼,让他父亲私放了二舅爷,不知所踪。那时,奶奶已经被做土匪的大爷“抢”回了洪都,嫁给了爷爷,从此隐姓埋名躲过了劫难。
叶老老家罗港叶家寨,距聂家寨不到10里,也是在白边河边长大的孩子。在二十年代,跟随父亲辗转到麻城投亲,父亲因病在路上去世,叶老在当地加入了农民自卫军,后参加了麻城起义,整编入红四军,后跟随陈再道将军转战南北。解放前夕,在江西有一支国军部队起义,被派到这支部队做团政委,团长正是同乡聂家旺。
二舅爷身怀家恨,作战勇猛,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是个教书先生。他一心想要回到家乡,看看白边河,祭奠父母,找到妹妹,找到那个宁死救他性命的女学生。可是战争期间,他无暇回乡,开国之时,他率部驻守在东南,随时准备渡海,可随后又赴朝作战。
叶老讲到这里,眼睛湿润了:“当时我们团上下都有怨气啊,他们是起义部队,总是会受到歧视,我们做了许多工作,也挡不住别的部队一个战士的一句嘲讽。入朝后,整个团都心存死志,打的猛啊!”叶老挺直了腰:“在铁原,我们团顶住了一波又一波攻击,整整15天,最后只剩下不到百人。都杀红了眼,最后已经完成任务了。转移的时候,你二舅爷替我挡了冷枪。他临死时才对我讲,他不恨了,只要我能活着,帮他找找从小跟在你奶奶后面的德儿,找找救他脱身的女子,帮他找找妹妹。”
“王勇,就是那个女学生弟弟的孙子,王玲是那个女学生的孙女,他们其实还是表亲。”
叶刚说:“只不过因为聂家旺的事情,王勇的爷爷和王玲的奶奶从不来往。直至他们几个长大一同上学,好的不得了,上一代才不再提及往事。”
“这些年,我对他们几家也仁至义尽了。胡中华的爷爷是我老部下,受伤残疾回乡了,受了几十年苦,我得照顾他后代。王玲一家是那女学生的后代,我要照顾,都很好,我也算没看错人。只有王勇。”叶老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一旁边的叶知秋:“我那时最看好他,身体棒,为人正,能吃苦,我把他带在身边培养,还把孙女嫁给他,这个龟孙子,因为家里一点小事,偷跑回来差点把人家灭门。”叶刚猛拍沙发扶手:“他以为我会不管吗?最后不还是我给他擦屁股?看看你们现在都做的什么?”叶老越说越生气:“开歌舞厅,聚众打架,开赌场,坏事做尽。”
叶知秋默默垂泪,姜馨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我抱住叶老的胳膊:“爷爷,别生气了,现在勇哥不是改邪归正了吗?你看,他和秋姐已经投身到建设中去了。刚刚勇哥也跟我说了,不能给爷爷丢脸。”
叶老情绪有些激动,张姨过来,淡漠的对我们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叶老该休息了。”
我忙起身:“爷爷,您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聊。”叶老叹了口气:“明天我给你说说你德儿哥。”说完就随张姨去了卧房。我看着他的萧索的背影,心如乱麻。
命运真的很奇妙,我没想到,这些个素不相识的人,原以为是偶然的相遇相识,却没想到却是命运冥冥中的安排。这许多的故事和恩怨纠缠,在许多年后又把后人安排到了一起。我有些懊恼自己,又过了一世,却仍是没有能多去陪陪德儿哥,多听听他给我讲过去的故事。
叶老去休息了,客厅中留下叶知秋,姜馨兰和我。我走过去,坐到叶知秋身边,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秋姐,别难过了,爷爷也是为勇哥你们好,说说没什么,再说,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吗?”
叶知秋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没事的幺弟,爷爷不是说一次两次了,不用放在心上。”
她眼睛红红的,却突然转了话题,看看我,又看看姜馨兰,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床都铺好了,今晚就睡这儿吧?”
说着,她竟然起身直接朝楼上走去。姜馨兰一下子红了脸,赶忙起身追上去:“秋姐,我跟你睡。”
叶知秋转身,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揶揄道:“那不行,幺弟怎么会舍得。”
我苦笑着站起身:“好了,秋姐逗你呢!走吧,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