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钰跟着程叔,一路走到厢房,一名商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此时手持利剑守在门口,
看到连钰和程叔过来,连忙向前俯身行礼,
“公子,师傅。”
“青岚,你跟着一起进来吧。”程叔说完,率先推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连钰紧随其后,进屋看到桌边软榻上坐着一个神容憔悴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到连钰一行人进来,先是面露惊异,然后他的眼睛仿佛长在了连钰的脸上,良久的盯着她,
之后,这人缓缓起身,看着连钰慢慢走向她前面,待到近前,男人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小…小姐?”
他似有些艰难地颤抖出声,
记忆中的大小姐赤甲红缨,年仅十岁便飞身掠马,雪中逐鹿,何等的明艳飒爽。
如今却只能身着男装,隐忍谨慎,想到这里,青奚更加悲痛,开始泪流不止。
连钰此时也在仔细观察着眼前男子的面容,听到他唤自己小姐,才从他眉眼间看出一点昔人的痕迹,
“你是…青奚?”
连钰声音里透着呜咽,昔日将军府最凌厉的暗卫,如今竟成了这般憔悴的模样。
“是,属下青奚,参见小姐!” 青奚激动地跪下行了大礼,
“你不是…?”
连钰此时还未回过神,她转头看向刚刚进入厢房,此刻比她还要惊异的青风,
她记得青奚和青辰当年为了掩护青风回府已经殒命在禁卫军的刀下,
却没想到多年后还能见到他,只是此时的青奚已经物是人非,不见当年锐气。
青奚和青辰是云将军在边疆捡到的一对战争遗孤,
二人虽身量矮小,却是云家青字卫队天赋最高,武艺最好的,
因云家不曾培养暗卫,青奚和青辰便一起担了暗卫的职责,平时基本隐于暗处,
也因此连钰辨认了好一会才将他认出来。
“青奚,先让小姐坐下,你和青岚再讲讲怎么遇见的事,”
程叔看着此时有些无法反应的几人,先将连钰引到软榻上坐着,之后让青风把青奚也拉起来。
连钰此时也回过神来,双目定定的看着眼前几人,等着他们开口。
“属下上个月去镇云府谈药材生意,回来的路上途径朔州。
在客栈歇脚时,发现窗外的树干上有青字卫队的联络标记,痕迹很新,
便在入夜之后悄悄去那标记中暗示的破庙打探一下。”
青岚看了一眼青奚,接着说道,
“属下当时并未确认对方是青奚,因见到他时,他的身上并没有功夫,但面容又实在相似,
便点了他的哑穴和手足穴位,将他押回来请程叔帮忙确认。”
青岚说完便后退一步,看着青奚,让他接着说下去,
“属下当年命悬一线,身体被禁卫军铁枪刺穿,之后和一众将军的亲兵一起,被扔到了乱葬岗,”
他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
“属下醒来时,身上被众多尸体压在底下,其中还有——”
“还有将军和夫人的…”
青奚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对于他来说将军就是再生父母,而此时的连钰更是悲痛的无以复加,
“爹娘…”连钰满脸都是泪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程叔悄悄将锦帕放在连钰手中,又轻轻拍了拍青奚的肩头,
“属下本想为将军和夫人悄悄敛了尸骨,可禁军一直徘徊,三日后竟放了一把火将所有人的尸骨一起…”
青奚说到这里再次哽咽,“…烧了,之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挫骨扬灰,属下无能!”
他说着再次“噗通”一声,跪在连钰面前,
此时屋内每个人都满眼满脸的泪水,甚至还有清晰的抽噎声,
青风抹了一把脸,缓步上前,将青奚从地上搀起来,又将身上锦帕也递给青奚,
青奚接过锦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
“属下待禁军走后,在附近的偏僻处立了空碑,却不敢写字,之后属下便离开了京都。”
青奚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泪水怎么也擦不完的连钰,再次低下头道,
“属下当时并没有在尸堆里看到小姐和青风,因此属下相信一定可以找到小姐,
所以这些年来往返在各地做长工,暗地里寻找。”此时他目光炯炯的看向青岚,
“终于上个月在朔州,属下看到了青岚的脸,于是毫不犹豫的发出了联络讯号…”
之后的事,刚刚他们已经都知道了,
“你们都长大了很多,都很好。”他又转过脸看向青风,似是有些欣慰的拍着青风的肩膀,
“当年若不是青奚大哥和青辰大哥掩护,我根本不可能回得了将军府。”
青风眼中含泪,用胳膊又使劲擦了一下脸,笑着道,
“青奚大哥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说完,又扑上去紧紧搂着青奚,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你都二十多了,刚刚还夸你长大了…”
青奚听到青风压抑着的呜咽声,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他把青风从身上拔下来,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都听青岚说了,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小姐无虞的长大,而......而我已经不中用了,以后保护小姐的事还是要落在你身上。”
“奚哥!”青奚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向前栽倒,正好落在面前青风的身上,
“程叔,奚哥他…”青风转头看向程叔,连钰此时也跑了过来,
“程叔,怎么回事?”连钰看着程叔搭着青奚脉搏的手,语调略显焦急,
“无事,他当年伤了心肺,筋脉也因此尽堵,每逢阴雨就会全身疼痛,”
程叔放下搭脉的手,让青风和青岚把青奚抬到软榻上,
“我确认他是青奚后,便尝试给他疏通经络,即便不能恢复功夫,至少减轻这些年因此而产生的病痛,只是这多年旧疾......”程叔叹了一口气,
“突然用药医治,他的身体一下子会撑不住,别看他没什么事的样子,其实内里早已损伤严重,”他给青奚喂了一颗药,
“功夫就别着急了,我也就只能让他不用这么痛苦的活着。”程叔给他盖上薄毯,
“他这一觉要到明日了,我们都出去吧,”
连钰出门前又回头看了软榻上的青奚一眼,心中依旧不能平静,她默默跟着程叔走向后门,
“程叔,等青奚醒了之后,让他去家里吧,”连钰上车后对程叔道,
“让他先跟着大管家做些事,我不知他这些年怎么过的,但他身体现在成为这样全是因为我,我希望能给他一些补偿,”
连钰看着程叔,慢慢说道,
“诶,不怪你,但你这安排很合适,在家里也便于给他调养。”程叔思考了一下,点头道,
“这几天我就做好安排,你别担心了。”
“多谢程叔。”连钰抓住程叔的手真诚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以后少吓唬我就好了。”
“诶?程叔,哪有这时候翻旧账的?”
“我乐意!”
“…”
车外,青风眼睛依旧红红的,听着车内的声音,脸上跃上一丝笑意。
晚霞收回了她给予人间的最后一缕光芒,夜晚接管了大地,
稍顷,月亮拂开黑夜的面纱,继续为青风照着归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