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傍晚,她应约上山,而那人也等候多时了。
没了寒冷与疲惫带来的感官能力下降,这次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确实是个老人,只是举手投足间有时给人一种富有力量的错觉。
“机会建立于能力之上,你若想把握住机会,必须要具备足够的能力。从今天开始,我将会教你天神教的法与术。要想击败它,首先就要知晓它的一切。”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天神教的法术?”
“你将来会知道的,对现在的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过客。”
于是,正是从这一天起,女孩正式拜他为师。
自此以后,女孩每天傍晚都会上山来找他,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将自己的法术倾囊相授。
后来,他还带着女孩走遍了这座山。正是如此,女孩才知道原来这座山是天神教主殿所在,甚至还在他的帮助下,第一次在大天神殿内,包括通天塔都走了一遍。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经历,因为这一趟,她彻底改变了自己以前的自卑心理,再也不会对天神教感到恐惧。
突然某一天,师父又一次带着她登上了通天塔。傍晚时分的通天塔,除了塔下几个扫地的教众,再无他人。
这一次,师父是来告别的。
女孩恍惚间感觉天要塌了一样,一个劲儿地确认师父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别紧张,老师只是不常在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有很多事,老师还需要委托你帮忙处理呢。不过,像从前的时光是不会再有了。你记住,当我们再度在这座塔上相逢时,我会站在旧神的废墟上等你,而你将会带着仇恨追寻真相。”
细雨淋漓,在古老的通天塔上飘起。女孩沉默着站着,紧紧攥着拳头。
她看到老人渐渐化作雨滴,与周围的细雨绵绵融为一体,又随风而起,旋转着,在她的身边围绕。
她又开始觉得冷了。双腿无力地跪地,整个人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说过,你将来会知道我是谁的。我想,你也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帮你?”
沧桑的声音在四面飘起。
“穷凶极恶的异端终究只是谎言,他们的精血才是我所需要的。”
所有的声音逐渐汇聚于一点。细雨也归于集合,最后重新汇聚成老人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站在女孩身前。
女孩摸着地面,第一次发现原来地面上的凹凸不平不是因为填的碎石所致,而是因为它根本就是白骨铺就。
“异端……异端……”
她明白了。她也是异端。
她抬起头来,看向老人,眼眶内的红色眼珠在细雨中燃烧。
老人愣了一下,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能挣脱我的法阵,在法阵中醒来。”
他急速消散成雨,并于十步外重新汇聚成人。
清目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咬着牙,目光如炬。她的脸上带着嘲讽,讥笑道:“堂堂大主教,原来只有这种本领,我真是高估你了。”
“哦?”老人眉头一翘。
“你搞错了,是你落入我的法阵!”清目盲面目狰狞,全身的魔气四溢,带动着头顶的天象变异。
老人脸色变得严肃。他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缠绕着自己的周围,挥之不去。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恐,整个人平地掠起,急速向空中上升。
与此同时,在他的脚下,原本的地面轰然坍塌,通天塔内一条巨蛇张开血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高空,一口将其吞入!
“你不是说过,解决问题往往只需要一个机会么?这就是我的机会。善于制造噩梦的人,必会被噩梦所噬。”
百宝猜对了,这座沉墟正在为他张开怀抱。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回到了古船的甲板上,而周围的白晨等人均已不在。
此时古船的周围巨浪滔天,撕裂的海风在发着呼啸,鼓动着古船上高挂的船帆,朝着前方驶去。
百宝没有动,因为他已经看到前方的目的地,一个了无生机的小岛。
“呜呜……”周围的风似乎在呼喊着,如鬼似魅,又像是古老的臣仆在兴奋地唱着赞歌。
百宝依然不为所动,直到船靠了岸,他才从甲板上起身。
风的呼啸声更猛烈了,由原来的兴奋逐渐演变成痛苦。
百宝登上了岸,抬眼一看,有人已经站在那里。
那人一身白衣,头上也绑了白色的抹额,正在抬头仰望。
百宝内心并无波动,他走过去,与那人齐身。
“你怎么出来了?”他面无表情道。
帝恶闻言垂下头来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百宝有点意外,他学着帝恶之前的样子仰起头,望向空中的方向。
千丈青冥之上,青色的风正在肆意卷动,一个巨大的龙卷在空中成形,犹如一朵盛开的巨大的花。
伴随着风的旋转,其呜呜的呼声也从天际之中向四周发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鬼魂正在高空中痛苦地呼啸。
然后,百宝看到了在风暴之中,金色的闪电在内部爆闪,银灰色的苍龙正在风卷中缠绕,时隐时现。
“他们正在厮杀,乘风的战士退无可退,他怀着残破的身躯,守着自己的忠诚。”帝恶轻声感叹。
刹那间,百宝感到脑海里有什么破碎的碎片正在拼接。
“是谁?”他猛地扭头。
帝恶闭声沉默,没有回答百宝这个问题。
百宝心里莫名感到惊慌,他脱离帝恶,急切地冲上干瘠的小岛中心。那里有一座半月状的小山探出,他从那里爬上去,希望更靠近空中一点,看清那个隐藏在风中的战士。
“亭雨出来!”百宝一边狂奔,一边大喊着。他的双目早已变作火红,嘴角有獠牙刺出。
身后一片雨幕过后,亭雨侍应声而出,一举超越他,直冲上青冥!
百宝站在月牙状山巅之上,大口呼气,张目看着高空中的风卷。
在亭雨加入后,空气逐渐变得湿润起来,狂风夹带着雨点,将整个天幕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苍龙的狂啸愈发强烈,愤怒与痛苦夹杂到一起,掩盖过风的呜声。而那些闪烁在风中的金色雷电,在此刻也变得更加猛烈了。
战斗进入白热化了。
百宝站在山巅之上,力量渐渐不支。以他现在的情况,召唤出亭雨侍一刻钟的时间已是勉强。
突然,那条银灰色的苍龙发出一声惨烈的呼啸,脱离出龙卷,从高空坠落,直直落入海中,激起千层巨浪!
但与此同时,亭雨侍也在一道闪电的轰击之下,身体如瓷片般破碎开去,力量随之发散……
百宝口吐出一口鲜血,半膝跪地,扭头大喊:“混蛋!快帮忙啊!”
身后没有人回应他。
百宝四下张望,已经找不到帝恶了。
“喂!你不是说只要我帮你打造身体,你什么都愿意吗?你人呢?”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百宝慌了,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急得大喊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你给我帮忙啊!”
依然是徒劳无功。
帝恶不见了,他终于接受自己被抛弃的现实。
深切的孤独顷刻笼罩在百宝身上,冷得发颤。他站在山巅之上,气喘吁吁,周围却再也没有人去听他的话。
这时候,高空中狂风继续发着痛苦的呜声,并且风力逐渐减弱了。
百宝站定着,仰着头,在风中沉默。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可是,偏偏就是这时,一道猛烈的金色闪电突然突破了风障,如同雷霆万钧之势朝他头上劈下!
金色的光在瞬间照亮了百宝的整张脸,在如此极速的情况下,百宝退无可退,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闭上了眼睛。
耳边巨大的轰鸣声一闪而过,像是巨量的能量集中在一个极短的瞬间爆发,也将所有的破坏力浓缩在这极短的时间内。
但百宝确信自己没有死,他甚至没感觉到半分痛苦。
他缓缓睁开眼睛,又慢慢地放大,红色的瞳孔在瞬间定住了。脑海里不断浮现的碎片在此刻终于完成拼接,将那份遗忘的记忆变得清晰无比。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白皙女孩悬浮在他身前五步开外,张开双臂,以身体筑成结界抵挡住了那个可怕的惊雷。
“王,我找到你了。”女孩苍白的脸上勾起浅浅笑意,挽起的嘴角处流出殷红的血。
但就在一瞬间之后,她的表情就突然变得失落,失望的眼眶内空洞无物,低声道:“可是当我找到你,你却忘记了我的模样……”
“你的模样……”百宝眼角划出一道泪痕,嘴唇微颤。
“我怎么会忘记了呢……女邪。”
女孩现在的样子,就是他一早就见过了的……清目盲的样子。
“王,你放心远去吧,纵然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王,不用担心我,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去找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要为我悲伤,因为这段旅程对我而言,已足够了……”
“王,我可以一辈子跟随你么?”
……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呀!”高空之中,狂风爆发出怒吼,风力再度加强,龙卷的转速越来越快。
没多过久,狂风与闪电同时脱离了高空,像是相互缠绕在一起,粗大的铁链包裹在风暴周围,上面电闪雷鸣。
就这样,二者同时从空中坠落,与先前的苍龙一样坠入海中,痛苦的嚎叫响彻天地。
百宝感觉到脚下周围的山石正在晃动,不少石块纷纷浮起,悬停在虚弱的女孩周围。
然后,石块逐渐向女孩的身上靠近,在靠近的同时褪去表面的岩层,变得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
越来越多的水晶贴在女孩身上,女孩身上的血色在此过程中褪去,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再报以百宝的呼喊任何的回应。
她死了。
在她死去之后,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晶石将其包裹起来,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将她的完美身躯保留下来。
百宝想要从虚空眼中取出魔剑,将其从水晶中解救出来,但摸了半天没找到,想起来是借给了白晨。
可就在他焦急之际,突然发现那些凝聚起来的水晶上反映着画面。
高高的斜塔,黑色的大蛇冲天而起,黑衣的女孩从塔顶滑翔而落,夹带着肆意的欢呼……
“这些画面难道是……”
他的心脏慢慢地被揪紧了。
清目盲从通天塔上滑翔而下,在风雨中发出胜利的欢呼。
她太高兴了,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这一天。她看着身下的满目疮痍,天神教的废墟让其心情更加畅快。
大主教一死,其他的教众已不足为虑。那么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呢?
杀人?
对,杀人!
清目盲的眼前抹过血色,顿时变得凶狠起来。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伤害过她母亲的人,全都该死!
她已经掌握了力量,从现在开始,她要报复那些人!
就在她得意万分之际,她的心脏却突然像是被撕咬了一口,发出刺痛,逼得她捂住心口,从空中落地。
在落地之后,撕咬的感觉更加明显,痛觉也更加强烈。
她撑着地面,嘴角獠牙刺出,双目红光闪烁,面目极为狰狞。
她痛苦地发出咆哮,却想不通为什么。这种被万蛇撕咬的痛楚折磨着她许久,直到她渐渐变得虚弱之后,才终于在间隙中回忆起来。
当日她为了从江白手下离开,曾接受了对方的咒。
就是这道咒,在她起杀念之后便开始折磨她。可是,杀大主教的时候明明没事啊!还是说是因为大主教根本不算人类,或者说血咒默认了大主教的恶,因而诛杀无事。而那些曾伤害过她的人,却是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清目盲在心底愤怒地咆哮,什么无辜之人,这样的人也算是无辜之人?
愚蠢,愚蠢的道法,就如同那些愚蠢的人类一样,肮脏,虚伪,道貌岸然!
清目盲忍着痛楚,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在痛苦中,她的下身已经化了蛇尾,但并没有影响她的敏捷。
她重新动起身来,朝着寒单城进发!
清奎依然停留在阁楼内,对外界的纷纷挠挠充耳不闻。他依旧在想着清目盲的话,到底天神教的本质是什么,是一种古老的执念,还是一种被假以崇高善念,实际上排除异己,行为肮脏、蛊惑人心的伪神。
人需要神么?
不,不需要。
那么,人需要伪神么?
清奎沉默了。这一点,他居然无法直接回答。
就在他沉默之时,突然有小吏冲进来,惊慌失措道:“城主,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他有点不满道。估计是哪个天神教徒在城中仗着天神教的威言在惩罚此前的新教徒,手段残忍了些。
“有魔鬼,魔鬼闯入城中,现在正在大开杀戒!”
“什么魔鬼!?你给我说清楚点!”清奎忽然紧张起来。
“是一条蛇,不,是一条长着蛇尾的人,不对,是一个人长着蛇尾!”小吏慌不择言,“它专挑各地教廷杀戮,但凡身着神教衣着者,不论长幼,皆惨遭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