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蔺之被人带走,沈攸的脸色毫无变化。
蔺之期间回头看沈攸,便只能看到沈攸的小半张侧脸。
对方似乎正在和顾居讲话,沈攸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蔺之能够知道,沈攸正在认真和对面讲话。
那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蔺之有些错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攸好像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这幅神情了。
沈攸看向他的时候,大多数是在笑,从前的笑意可达眼底,可慢慢的后来,沈攸看向他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可沈攸那时的笑意似乎只是挂在脸上,她更想要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厌恶,一种对他的厌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是你师兄?”
沈攸点了点头,“算是吧。”
顾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道:“既然是你的师兄,我会跟思曼好好说说的。”
沈攸诧异:“说什么?”
顾居:“既然是你的师兄,就不能让思曼乱来,我看你师兄似乎不是很满意和思曼的婚事。”
“你也知道这是乱来?”
顾居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声解释。
“思曼是我的好友,我自然是向着她的,不过既然对方是你的师兄,就不能由着她乱来。”
沈攸打了个哈欠。
“没事,不用管他。”
正要关门休息就见顾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沈攸觉得好笑。
“怎么了?”
顾居犹犹豫豫的问道:“你与你师兄关系不好吗?”
其实顾居不是很能理解沈攸的行为,他自幼在隐门中长大,身边都是些很亲近对他很好的人,又极少接触隐门之外的事。
在顾居眼里,和同门关系不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虽说隐门一向护短,可即使思曼是他的手下,如果方才沈攸跟他说,她要带她师兄走,顾居便一定会让二人安全离开。
可没想到沈攸会这样做。
看清顾居只是单纯的好奇,沈攸随口道:“也就那样。”
“啊?”
顾居没懂什么师兄妹的关系可用也就那样来说,他还想问些什么,可看见沈攸眉眼间的疲倦,所有的疑问都被顾居压下。
“那你先休息吧,你要的树妖之心我已经让人去取了,应该很快就会拿回来了。”
“成。你也好好休息。”
——
“滚开!”
蔺之又被关回了思曼布置成婚房的那间屋子。
见思曼想过来扒开自己的衣服,蔺之大声呵斥。
思曼的动作一顿,解释:“你身上受伤了。”
蔺之趁着这个空隙,翻身躲开思曼,他和思曼离得远远的,眼中满是警惕。
“你离我远点。”
思曼被蔺之眼底的抵触伤到,她面上一片伤心难过。
可蔺之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安慰她。
思曼眼底深处滑过一片狠厉。
“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蔺之不可置信:“你喜欢我?”
思曼的脸有些红,想到书中所说,爱似乎就要大胆说出来,她无比坚定的说道:“我确实是心悦于你。”
蔺之冷笑:“你的喜欢就是利用我对你的关心,然后将我骗过来,给我下药,羞辱于我?”
“我还以为你是我哪个仇家派过来的!”
思曼想要靠近蔺之,可只要她稍有动作,蔺之就警惕的连连后退,避自己如同蛇蝎一样。
她道:“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
不知道是哪几个字眼戳中了蔺之,蔺之脑海里回想起沈攸的那番话,“蔺之,你就留在这里当城主夫人吧,剑宗还有我呢。”
他面上黑成一片。
“滚!”
蔺之身上的药已经解开了,思曼不好再对蔺之做些什么,她也不敢抢来,怕伤到蔺之。
思曼的心头一阵烦躁,忽然想起沈攸来。
“方才那就是你之前总提起师妹?”
想到沈攸毫不犹豫就供出蔺之的那副模样,思曼语气有些古怪:
“你对你师妹那般好,可你师妹似乎一点也不领情。”
蔺之皱眉:“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起过沈攸了?”
思曼跟他解释:“你先前在救我那次,不就是为了替你那身体不好的师妹寻到药材吗?不过我记得你当时好像喊的是小月。”
想起那时蔺之对对方的亲密,思曼心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蔺之被思曼的话堵住。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思曼应该是把季清月当成沈攸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一阵难受。
不由地在脑海里想起阎野的那句话,
“她是我们的小师妹。”
记忆再次翻涌,他好像又听到了沈攸毫不犹豫揭穿自己的声音。
见蔺之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没有对她那么抗拒。
思曼却并没有心思再接近蔺之了,她心中有了另外一个计划。
她不懂蔺之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自己,才猜测是蔺之心中有人了。
这个人,思曼下意识想到的就是沈攸。
蔺之的小师妹。
想起对方不久前的神情,思曼冷笑,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她先除掉沈攸,等之后蔺之接受她,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解决沈攸。
不过想起顾居对沈攸的态度,思曼觉得有些棘手。
但也并非毫无办法。
“我把药放在这里,你自己上完药就先好好休息。”
等到思曼离开后,蔺之才再坐下。
他没去碰那瓶伤药,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全是沈攸。
一会是沈攸将他压在地上,给他塞了不知名东西的模样,然后他中的药就解了。
一会又是沈攸将丑到极致的面具戴在他的脸上,在他脸上作怪的模样。
蔺之心乱的可怕,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却又想到和沈攸比试时最后沈攸站在台子上摇摇欲坠的模样,还有沈攸在阎野怀中不经意露出的那只手。
那样纤细,
那样,
脆弱。
蔺之的手一抖,茶杯中的水细数倒在了蔺之身上,他的已经打湿了一大半。
他愣愣的看着,凉意逐渐传来。
蔺之,蔺之忽然想起那样的一个雨夜,沈攸当时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丝绝望。
绝望?
沈攸为什么会绝望?
蔺之的记忆很好,他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逼着沈攸给季清月道歉,逼着沈攸将东西还给季清月。
可是,他为什么会做那些?
是因为那些个有关于沈攸不好的传闻吗?
可长灵碑一事,就可以看出,沈攸根本就没有那么坏。
还有大师兄,沈攸若是不好,大师兄又怎么会对沈攸那般好。
他自己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看不清事情的真相,还怀疑起阎野是不是遇人不淑了起来。
蔺之的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可偏偏蔺之的记忆是那般好。
他还记得在那个沈攸的眼神充满悲伤的雨夜,他的语气那么冷漠,他的神情那么高高在上,他的动作那么无情。
“捡起来。”
怎么可以对沈攸做出这样的事。
沈攸当然没有捡,当时留给蔺之的事一个背影。
蔺之终于知道自己那时心中那股怅然所失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
沈攸丢给他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而是一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一把破旧的弹弓,
一把小剑,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蔺字。
还有一封信。
蔺之到现在都没有打开那封信。
之前他觉得不重要,里面的内容他毫不关心,所以他觉得没必要打开看。
可现在蔺之却是不敢,他不该打开看,
他害怕看到里面的东西。
害怕看到沈攸对他的指控,
更害怕看到沈攸对他的失望。
那把破旧的弹弓,
是阎野给他的。
他的出身比阎野要好一点,他父亲安排两人一同往剑宗求学,当时他并没有那么想要成为一名剑修,他甚至觉得就在家当少爷也不错,左右他家也有钱,可知道半路突然传来蔺家被灭门的消息,他才明白蔺父的用意。
看似赶他出门,实则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路上为了躲开仇家的追杀,阎野和自己身上的盘缠细软都丢到差不多。
那时蔺之年幼,想起这些事来总是睡不安稳,半夜会突然惊醒。随后睁着眼睛到天亮。
每个几日,状态就肉眼可见的变差。
阎野担心蔺之这样的状态影响剑宗的弟子筛选。
他便做了一把简易的弹弓给蔺之。
让蔺之一路打鸟,解决二人的口腹之欲。
也算是给蔺之找了点事做。
不至于让蔺之整日里如此乱想。
蔺之也是靠此才逐渐稳定下来。
后来沈攸入门。
当时的蔺之已进从蔺家的悲痛里走了出来。
十几岁的少年,最是顽皮的时候。
可偏偏阎野是个从小就沉稳的性子,祁言虽然与他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但蔺之其实有点触祁言。
少年时期的祁言远远没有如今这般会伪装,蔺之能从祁言身上感受到很重的负面情绪。
尤其是有时候一起练剑的时候,他总觉得祁言的动作格外的狠厉。
沈攸初入门时很安静,小小的,乖乖的。
蔺之总觉得好奇,剑宗女弟子本就少,他们师尊是有名的剑尊,多年啦还只受过他们三个弟子。
对于谢无言这个捡回来又亲自收做亲传弟子的小孩。
蔺之总觉得好奇。
他想逗沈攸。
可那时的沈攸真的很安静,没开始练剑是就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他们。
他们练剑有时候一练剑就是一上午,那沈攸也会在一旁不吵不闹的坐一上午。
从小就跳的蔺之还只从他母亲嘴里听说过这么听话的小孩。
尤其是每次结束的时候,其他弟子总会很羡慕的跟他说。
“这是你小师妹?好乖,我师弟比她还小一点就没有这么乖。”
“我师妹也没这么乖,我师尊宠她,前两天练习她还把教习长老布置下来我写完的作业给我撕掉了。”
“能不能把你师妹让我养两天?”
“给我养呗,我拿我师弟跟你换!”
蔺之当时其实跟沈攸也不熟,但他们这么说,蔺之觉得自己的这么小师妹确实很好。
又听话,又乖。
还黏着自己。
刚要拒绝就听到那名说要用师弟跟他换的弟子吼道:
“师弟!不要去吃虫子,有毒!”
八九岁的小男孩闹腾起来狗都嫌弃。
这点蔺之深有体会。
所以他果断的抱起沈攸,“以后跟着师兄我混。”
每次带着沈攸出去乱跑,沈攸都特别安静。
蔺之虽然喜欢沈攸的乖巧,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他后来将那把破旧的弹弓给了沈攸。
并让沈攸每天必须拿弹弓去打三只鸟回来才行。
后来被五长老知道了,一度想找闭关的剑尊告状。
至于那把小剑,
是沈攸大了一点后,授课老师布置的任务。
刻一把自己的小剑。
沈攸打小就聪明,无论是学什么做什么都很快。
当别人还在无从下手的时候,沈攸自己的那把小剑就已经完成的大差不差了。
沈攸甚至还有闲心,给他们三人都刻了一把小剑。
而且每人的细节处理都不一样,甚至小心的刻上了他们三人的性。
蔺字太难写,沈攸当时就用之字代替。
但蔺之不要脸,蔺之挑剔、
他见沈攸的小剑是沈字,阎野的是野字,祁言的也是祁字,只有他的是姓,他不要脸的非要沈攸重新雕过。
如此看来,
他和沈攸,
也有一段很愉快的时光。
可偏偏为什么就走到眼下这种地步了?
若是藏在沈攸那里的是阎野,沈攸还会这么毫不犹豫的说出来吗?
想起之前看到沈攸听话的让阎野摸头时的场景,
蔺之觉得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
如果是他的话,沈攸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甚至,她还会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自己。
置身事外的模样。
心中某样东西落了地,蔺之仰倒在床上,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能怪沈攸吗?
怪她不顾同门情谊,见死不救。
蔺之嘴角勾起自嘲的笑。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自担后果罢了。
怨不得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沈攸。
不怨沈攸,甚至于说,他有愧于沈攸。
蔺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玩闹闯祸时候蔺父骂自己的话,
“不成器的愚材。”
确实愚蠢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