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盈添堂说书闹剧过后,洛悠然在屋里憋了三天,哪也没去,严睦方看人消停,以为她是被市井传言伤了心,应该会老实一阵子,便放了心。正巧严岐身上又有要务,洛悠然这才终于甩掉了这块狗皮膏药。
洛悠然在第四日鬼祟打开房门,按着丹砂给的地址去了药庄,顺便打听穆府的位置。
等二人找到地方,才发现竟是那日偶遇穆决明的药庄。
洛悠然进了屋,柜台上的药童正拿着小金秤按方子抓药,她走上前沉声道:“何掌柜可在?”
药童手中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只用余光瞥了眼道:“小店只抓药不诊病,二位公子可带了药方来?”他手脚麻利,那些药材在洛悠然看来一模一样毫无分别,却在他手里被迅速分门归类。
桑木见这药童爱搭不惜理,便掐着腰说:“咱们今天不看病也不买药,专找你们掌柜的!”
药童闻声手中动作一顿,这才抬起头,皱着眉头将二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你们是什么人?”
“哼,”桑木一脸得意,“你们新东家!”
洛悠然和桑木站在后院等了片刻,房门才被从内打开,一股艾草味儿飘至鼻间,方才那药童站在门边躬身礼貌道:“二位里边请。”
何掌柜年过四旬,面相不老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正坐在桌前扒拉算盘,二人进了屋也没起身相迎,一边翻着账簿一边慢悠悠说:“二位姑娘看着眼熟,前阵子才在我这小店当过买家,怎么今日就成了东家?”
洛悠然听人的意思,显然是不相信,歪头看了桑木一眼,桑木掏出一把铜钥匙递上前去,洛悠然才开口,“敢问掌柜,玉山白术怎么卖?”
这话问得蹊跷,世人皆知玉山顶上除了白雪便是针叶松,天寒地冻的,哪里能生出白术来?
可何掌柜听了这话,却将账簿合了起来,抬眼叫道:“宛童,给东家看茶。”
洛悠然坐在椅中,一副翩翩公子样啜饮了一口茶,问,“何掌柜可知柳燕楼的丹砂妈妈现在何处?”
何掌柜立在一边稳声回:“我与老东家除了按月汇报账目外,并无其他联络,若不是今日东家上门,我还不知道老东家已经将药庄易了主。”
洛悠然本想着能从丹砂留下的庄子得到些消息,没想到出师不利,才走了一处就把她的积极性给打消了。正失落着,宛童人匆匆从外面进来说:“掌柜,外面来人买药,只是——”
“只是什么?”
宛童瞄了洛悠然二人一眼才说:“这人点名要的几味都是剧毒使药。”
何掌柜提起步子朝外去,洛悠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急忙道:“我也去看看!”
“这……”何掌柜面露难色。
洛悠然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在大梁,女子不可仕,也不可学医开方配药,连苍州穆氏家的女儿也没法打破这个规矩,就算再聪慧天资再高,也只能终日被困在宅子里捻针弹琴。
洛悠然若像丹砂一样只做个隐姓东家倒无可厚非,可要是在堂前露面就不大合适了。
洛悠然将折扇打开挡在脸前,他穿着男装,乍一看上去还挺像个未及冠的少年郎,她说:“何掌柜放心,我只是个来这儿抓药的客人,不开口只在一旁站着,不会被人发现的。”
何掌柜虽然心里不大乐意,但洛悠然毕竟是东家,再怎么样面上也要过得去,便引着人往出走。
几人才走到前厅里,一个高瘦的身影回头,看见洛悠然便即刻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洛悠然已经从桑木那听过了穆决明对她的态度,又不想在何掌柜面前丢了新东家的面子,思前想后居然叫了声:“决明表哥。”
何掌柜见二人熟识又是亲戚,况且穆决明又是穆氏出身的太医院医官,便以为穆决明早已知晓洛悠然的东家身份,才特意来这店里抓特殊药材不想被人知道,于是开解释口道:“东家初来乍到,我正要带她熟悉下店里大小事宜,公子要抓什么药,可带了方子?”
没想到穆决明听了这话居然道:“你是这药庄东家?”
穆决明鄙夷地看着洛悠然,何掌柜见状心下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来这穆氏家门传言非虚,就算是自家人,女子坏了规矩也是要遭人白眼的。
“我以为有桑白姑母的前车之鉴,你会顾忌些。”洛悠然又穿着男装,穆决明看她更是不顺眼,“桑白姑母难道连体统都没教过你吗?”
穆桑白十几岁时,便天资聪颖,在穆氏的同龄人中最快背会穴位,辨识药材也最准,就连气味形状相似的两味药她都能瞬间辨明。家中医术传男不传女,她便偷着学,被穆老太爷罚跪一天一夜还是不知悔改。她天生反骨,大雨天跪在祖宅天井里也要倔强质问:“只要能治病救人便是医者!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论才能穆氏同辈无人能出我之右,我凭什么不能学!”
在穆决明看来,穆桑白就是离经叛道,不仅坏了规矩最后还把自己也搞得结局惨淡,这洛悠然显然也是专挑坏的学,一点儿也没个教训。
洛悠然没想到穆决明竟当着外人也一分情面都不留,话专挑戳心窝子的说,尤其这人又顶着那张她极为熟悉的脸,而那张脸在从前是从来不会说伤她心的话的。
桑木这厢更是想直接把穆决明一张烂嘴给撕碎,但她又记着严睦方的教训,眼珠一转居然也机灵起来,她见穆决明手里捏着张白纸,又记起方才宛童说他要抓剧毒使药,想必不想让人知道,便趁人不注意劈手夺过,展开就念:“草乌、附子、天雄——”
穆决明被她的无礼惊道:“你!”
可桑木还没念完药方便被洛悠然抽走,她将方子折好递在穆决明面前冷声道:“太医院和官办药局有的是药材,穆医士却偏到我这私商小铺来,个中缘由想来也不便说,穆医士于我有救治之恩,又叫母亲一声姑母,我自然也要唤一声表哥,如今药在我这处抓了便不会留下记录,如此便算两不相欠,日后若有需要还请别处去,今后我在这都城里见了穆医士也会绕道走,省得脏了您的眼。”这张肖似白术师兄的脸,她是再也不想见了。
她见穆决明不接,便把方子给了何掌柜,又拿出锭银子磕在柜台上吩咐道:“按方子把药抓了,钱我出,就当谢穆医士对本店生意的照顾。”
宛童将药包了递到人手里,穆决明接过后也掏出锭银子来,并不把洛悠然的话放在心上,只留了句“你个性太像桑白姑母,总有一天要后悔,好自为之”便走了。
洛悠然被人浇了一头冷水烦闷不已,穆决明前脚刚走,她也带着桑木面色不佳地离开了药庄。
前厅顿时清净下来,宛童伸着头看人都走远了才回来问:“何叔,我怎么没看懂?”
何掌柜捋了两把山羊胡子眯眼道:“阁主既然没动静,咱们就等着看,先按砂娘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