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洛悠然！”
洛悠然被耳边孜孜不倦的声音吵醒，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却觉脖颈酸痛，睁开眼一看，天才蒙蒙亮，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严睦方肩头。
她一惊就要慌忙起身，却被严睦方一把拽住，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一会儿我叫你跑你就跑，别大喊大叫。”
洛悠然心下疑惑，严睦方声音这么小，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她顺着人目光转头一看，五步远处的灌木丛正轻微晃动着，还时不时传来“吭哧吭哧”声。
洛悠然难以置信，也跟着用气声问：“我跑了那你怎么办？你现在打得过野猪吗？”
严睦方自诩武功高强，可如今他毒性未解，竟也被这问题问倒了。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这是什么霉运，野猪也能给碰上！
洛悠然见人不出声，心里有了数，她捡起块石头用力扔向靠近野猪另一侧的树干上，发出“砰”的一响。
灌木丛瞬间静了，严睦方低声咬牙道：“你干什么！”
“声东击西啊！”
严睦方被她蠢到，只见那野猪慢悠悠从灌木丛中踱出来，先是在石头落地那处嗅了嗅，紧接着倏地将头转向了他们二人，顿时发出一声哼鸣，后蹄刨土，转眼就朝二人飞奔而来。
洛悠然吓得尖叫，严睦方被她叫得耳朵痛，也吼她：“还不快跑！”
可洛悠然却一转身扑在了严睦方身前，脑袋也埋进了人怀中，她听着野猪不断迫近的声音，大叫道：“救命啊——！”
利箭伴着破空声袭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野猪嘶鸣，洛悠然双手紧抓着严睦方衣领回头，只见野猪身上插了一根两指粗的箭羽，轰然倒地。
不一会儿从箭射来的方向出走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他背着箭篓，手里还握着一把弓，见了野猪尸体前的二人也是一惊，上前几步问：“二位没事吧？”
严睦方狐疑道：“你是何人？”
“我叫王二，是这林子里的猎户。”说着憨厚一笑挠了挠头。
严睦方这才把手从洛悠然背后放下来说：“多谢王猎户出手相救，不知可否讨口水喝？”
洛悠然起身，王二这才发现严睦方胸前的伤，连忙帮着把人扶起来，将二人带回了家。
王二住的地方是间茅草房，此刻正冒着袅袅炊烟，他将野猪扔在篱笆院儿里朝屋里喊了句：“媳妇！我回来啦！”
屋内闻声转出来个面相忠厚老实的女人，她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看见洛悠然和严睦方只惊了一瞬，便皱眉走过来把人往屋里领，边走还边说：“怎么伤得这样重？”
严睦方躺在木板床上，他胸口处敷了草药，洛悠然在一旁用布巾沾水帮他清理其他伤口，她换了身王二嫂的麻布衣，身上的潮湿感退去，也舒服些许。
王二嫂掀帘进来，端了碗药汤递给洛悠然说：“这是井华水熬的汤药，家里穷药材不全，里面只有防风、甘草、黄芪和绿豆，但我看小哥中的草乌毒性不深，先用这个顶顶，我用剩下的绿豆多熬点水，等你能走时再去镇上看看吧。”
洛悠然接过药道了谢，见这妇人竟然是懂些药理，于是问：“王二嫂可是学过医术？”
“也算不上正经学，我小时候邻居住的瞎眼大爷是个赤脚大夫，我没事儿总去偷看他治病，他见我好学，便偷着教我些药理，但还没学出什么名堂，大爷就病死了。
“咱们大梁女子向来是不准碰这些的，从那之后便再也没学过，如今也只是因为没钱看病，才大着胆子自医自治，哪里谈得上医术二字。”
严睦方喝了药，王二嫂拿过碗热又热情道：“今日是中秋，正好我家那口子又猎了猪，你们就安心在这处养着，什么时候方便行动了再走，就是别嫌弃屋子破，等晚上咱们一块儿赏月！”
洛悠然跟人道了谢，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洗布巾，严睦方见她像是有心事，便问：“你在想什么？”
“你说女人为什么不能做医官？”
洛悠然本没想着能从严睦方这儿得到什么答案，她只是随口一问。
王二嫂虽然可能连书都没读过，但看得出来对于药理医术极具天分，只是碍于规矩便不能碰不能学。
这不禁让她又想到了穆桑白，娘亲虽然出身医药世家，天赋极高，可是别说像其他兄弟一样做医官，就连市井大夫都做不得。
严睦方思索片刻，认真回她：“我倒认为医术之事无关男女，只要有能力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论男女都当得起医者二字。”
“你真这么想？”
“我才喝了人家的药，做什么说假话？”
洛悠然盯着严睦方认真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严睦方喝了药便昏昏欲睡，洛悠然靠在床边也跟着闭了眼，等她再一睁眼，天已经黑了。
她不知为何躺在床上，却不见严睦方，正好奇这人哪儿去了，就听屋外王二爽朗道：“我一看兄弟就是个体格好的，才睡了一觉就恢复这么快，以后你媳妇生了大胖小子一定也跟你一样壮实！”
洛悠然出了屋，只见篱笆院内支起了木桌，桌上摆着一坛酒和两盘肉，王二嫂见人醒了，端着刚出锅的黄窝头说：“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严睦方也换上了王二的粗麻短打，他一身曳撒被刀划得破破烂烂又满是血污，早已不能看。
四人坐在桌前，炉灶中柴火正旺，咕嘟咕嘟煮着一大锅绿豆水。林间传来几声夜莺啼叫，晚风将云一吹，月亮就露了头。
王二举起一碗酒：“严兄弟身上有伤，这酒我可就自己独享了！”说罢一饮而尽。
严睦方见人豪爽，面上带笑：“得二位相救，小弟感激不尽。正值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在下就祝二位早生贵子。”
王二一听哈哈大笑说了句好兄弟，可转瞬又苦笑道：“只怕生了娃儿也是来受苦的，当爹娘得没出息，连肚子都喂不饱。”
“敢问王大哥，此处离甘州不远，怎么会缺粮食呢？”
严睦方此前在院子里与王二夫妻俩交谈，得知此处是平州与甘州边界，但真论起来还是划属平州。
甘州产粮，一年两季，平州紧挨着甘州，粮价不高本不会缺米短粮，况且户部年年呈报的钱粮收支账目也都对得上。
“严兄弟有所不知，我们夫妻二人本住在平州西北边儿，家里有块地，虽不大可也够二人吃喝。但从前年起，税粮一年比一年要的多，春天那阵临着的陵州又山匪泛滥，军队来村里抓壮丁，说要是不出人就出粮，可是春天哪来的收成，我们没办法就把地押给了一户地主家，让人掏了些银子抵了粮。
“本想着还了钱把地赎回来，可是地主拿着田土册说这地本就是他们家的，我们告到官府，县令也说白纸黑字，都是弓手一点点量出来的根本不会出错。我们无法，只好搬到这处靠打猎为生。”
严睦方将筷子放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起了疑，户部的税粮数额已经五年没有变过了，何来税粮增收一说，除非是有人从中偷拿，又用假账目顶了上去，这一进一出，苦的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可是却为何一直没有道御史上奏呢？
洛悠然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这夫妻俩日子本就过得紧，却还愿意好酒好肉款待二人，又将珍贵的草药都用到了严睦方身上。
她思及此，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到猎户媳妇手里说：“大嫂，今日多亏了王大哥和你相救，我们二人如今身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支玉簪多少也能值点钱，就当是我们今日的住宿钱。”
“这怎么使得！”
“我说使得就使得，这是我娘家嫁妆，用来换我夫君一命也是值当的，况且我嫁得匆忙，他连茶礼都还没送过，借着这个机会正好让他出出血，回去再买新的给我，你说是不是济安？”
洛悠然用胳膊肘拐人，严睦方被她拐得一愣，却也立马配合道：“回去就买。”
王大嫂见实在推辞不过二人，只好收了。
转眼酒过三巡，王二喝得舌头都大了，被王二嫂推进屋里。不一会儿她就又抱着一床被褥出来，将二人领进了另一间屋子，她将床铺好又寒暄几句才回了屋。
洛悠然和严睦方站在窄小的床前，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动作。虽说他们二人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但也就只有那一晚，其余时间严睦方不是睡在偏院就是府衙，况且洛悠然心里还记着她睡进人怀里的事儿，尴尬瞬间又涌上心头。
严睦方轻咳一声，决定道：“我左胸有伤，你睡外面吧。”
洛悠然一听，脸上绯红一片，“那晚是个意外！我没有睡人怀里的习惯！”
“你想什么呢？我是怕伤口被你不小心碰到！”
“你最好是！”
洛悠然面朝外，抓着被子紧贴着床边，没枕枕头。严睦方仰面躺在里侧，他看着茅草屋的房梁，心道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侧身冲着床外的人就从他变成了洛悠然。
枕头一只，被子一床，被洛悠然一卷，严睦方只盖了右半边身子，他轻叹了口气：“你也不怕掉地上。”
“你管我！”
“我也不想管你，但被子就一床，夜里凉，我也不想伤还没好又要死于风寒。”
洛悠然起身将被子往严睦方头上一蒙，自己又贴着床边躺下了。背后有人用手指戳了戳她，她气道：“睡着了！”
那手指又戳了戳，洛悠然闭着眼又往床外挪了挪，才蹭了两下就一个重心不稳往地上滚去。
“哎——！”
可洛悠然还没碰上冰凉的地面，就被严睦方拉着胳膊一把拽了回来，直接滚进了人怀里。
她枕着严睦方的右臂，见人闭着眼无奈开口：“自己把被子盖好，我有伤，左手不便动。”
秋夜实在有些凉，她轻手轻脚钻进了被子，又想将自己的头从人胳膊上撤下来，才动作了一下，严睦方右手就从被子外面搭上了洛悠然的肩。
“你要是不想明日脖子也扭不过弯儿，就趁早消停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