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晨雾凝成的冰珠簌簌坠落,林晚秋的睫毛沾满细碎霜花。
掌心那枚同心锁的锈迹正缓慢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的铜胎,仿佛陈年血痂被层层揭开。
\"按此指引走。\"王老沙哑的嗓音混在东南方新坟的刮擦声里,枯枝似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扣住她的手腕。
林晚秋闻到老人衣襟间飘出的腐土腥气,那是祠堂后山青苔覆盖的墓砖特有的霉味。
张婆子的拐杖杵碎满地冰珠时,林晚秋正用指尖摩挲着碎瓷片边缘。
那锯齿状的缺口与账本残页完美契合的瞬间,胎记突然窜起冰锥刺入后颈的剧痛。
她踉跄着扶住坟前槐树,树皮皲裂处渗出暗红汁液,蜿蜒成三日前暗渠里见过的符咒纹路。
\"外乡丫头找死!\"张婆子枯黄指甲几乎戳进林晚秋眼窝,发间银簪坠着的五帝钱撞出厉鬼哭嚎般的脆响。
老妇人布满血丝的眼球凸起,瞳孔里倒映着东南方新坟突然掀开的棺盖——半截缠着靛蓝丝线的白骨正从墓穴爬出。
林晚秋将同心锁按在胎记处,寒意顿时顺着脊椎漫开。
她盯着张婆子绣鞋边沿沾着的纸灰,那是昨夜沈心雨用阴气凝成信笺焚烧后的余烬。\"您鞋底还沾着暗渠淤泥。\"她忽然轻笑,看着老妇人瞬间惨白的脸,\"要论找死,您三更天去祠堂后墙挖东西时,没听见井底婴灵的哭声么?\"
槐树忽然剧烈震颤,无数铜钱状枯叶簌簌飘落。
林晚秋的罗盘在腰间疯狂转动,玻璃罩裂开的细纹渗出黑血。
她借着剧痛带来的清明,终于看清张婆子脖颈皮肤下游走的幽蓝磷火——与王老手臂里蠕动的东西同源同宗。
\"镇魂香燃尽前滚出去!\"张婆子从怀里掏出个褪色荷包,腥臭的朱砂混着骨粉劈头盖脸洒来。
林晚秋左眼血斑突然灼热,视线穿透纷纷扬扬的红雾,看见荷包夹层里缝着半片青灰色指甲——与沈心雨被水草缠住的尾指分毫不差。
当赵郎中的药锄挡开第二把朱砂时,林晚秋正将碎瓷片按在账本残页上。
墨迹遇瓷竟渗出暗红血珠,在\"丁酉年七月初七\"的日期旁洇出个水波纹图案。
她突然想起沈心雨消失那夜,永寿河面浮现的漩涡中心也有同样纹路。
\"得罪了。\"赵郎中翻飞的银针裹着艾草清香,精准刺入张婆子后颈风池穴。
老妇人咒骂声戛然而止,歪倒在爬满尸斑的槐树根上。
郎中袖口滑落的药方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与同心锁莲花纹相同的古篆。
林晚秋的胎记突然泛起水雾般的凉意,她望向东南方新坟。
月光穿透凝固的雾气,照亮墓碑上尚未干涸的墨迹——那分明是她自己的生辰八字。
腐坏的棺木中传来指甲抓挠声,与罗盘玻璃碎裂的节奏逐渐重合。
\"林姑娘且看。\"赵郎中忽然撩起袖管,小臂赫然有道靛蓝丝线缝合的伤口。
线头处钻出半只萤火虫,尾端幽光与嫁衣女尸心口火焰如出一辙。\"二十年前中元夜,我见过同样的蓝火从沈家小姐闺房飘出。\"
碎瓷片在此时发出蜂鸣,林晚秋的阴阳眼不受控地开启。
月光下所有阴影都扭曲成溺水者的形状,她看见新坟深处躺着具缠满靛蓝丝线的骸骨,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半块刻着水波纹的青铜命盘。
当第一声鸡鸣撕破凝固的晨雾,林晚秋腕间突然缠上冰凉水汽。
沈心雨残留的气息凝成箭头,直指王老消失方向三里外的断桥。
桥墩青苔间,半幅被河水泡烂的喜服正在渗出血珠,袖口金线绣着的正是莲花纹与同心锁。
晨雾在断桥墩上凝成冰棱,林晚秋的指尖刚触到泡烂的喜服,腕间突然缠上一缕沁凉的水汽。
那触感像极了沈心雨从前替她绾发时,发梢扫过手腕的温柔。
\"别怕。\"耳畔响起细若蚊蚋的轻叹,几粒水珠顺着她的衣领滑向后颈胎记,在接触到古篆咒文的刹那凝结成霜花。
林晚秋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半空扭曲成莲花纹,与同心锁内侧的刻痕如出一辙。
腐朽的桥板在靴底发出哀鸣,她握紧王老给的同心锁。
铜胎渗出的寒意顺着掌纹渗入血脉,左眼虹膜的血斑开始发烫。
当鞋尖碾碎桥头第三块青砖时,砖缝里突然涌出暗红血水,将绣着金线的喜服残片冲刷成灰白色。
\"东南巽位,三丈七尺。\"赵郎中给的药方背面浮现出萤火虫尾迹般的字迹。
林晚秋数着步子往桥墩右侧挪动,湿透的裤脚突然被什么拽住。
低头只见一绺漆黑水草正顺着小腿攀爬,草叶间裹着半片泛青的指甲盖——与张婆子荷包里那枚残甲严丝合缝。
胎记骤然爆发的刺痛令她踉跄半步,阴阳眼不受控地开启。
断桥下的永寿河在视野中扭曲成巨大的瞳孔,无数溺亡者的手臂在漩涡中伸展。
那些浮肿的指节间都缠着靛蓝丝线,线头延伸向河底某处闪烁的青铜冷光。
\"叮——\"
同心锁突然发出清越颤音,林晚秋的左眼视野瞬间清明。
她看见自己方才踏碎的青砖下压着半卷残破的油纸伞,伞骨上凝结的冰晶正诡异地逆着重力向上生长。
当指尖触到伞柄缠着的红线时,沈心雨的气息突然浓烈起来,冰凉的水雾在她颈后凝成虚幻的手印,轻轻推着她转向河岸东侧的芦苇荡。
腐臭的腥气扑面而来。
林晚秋拨开沾满黏液的芦苇杆,藏在沼泽深处的石灯笼赫然入目。
青石表面爬满血管状的苔藓,灯罩内幽蓝磷火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
她数着灯笼底座刻着的莲花纹,在第七朵绽放的位置摸到个凹陷——与同心锁的弧度完美契合。
\"喀嗒。\"
机括转动的声响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
石灯笼底座缓缓移开,露出下方被污水浸泡的檀木匣。
匣盖上用金漆画着与水波纹符咒交缠的莲花,林晚秋的胎记突然开始渗血,将古篆咒文染得猩红刺目。
阴风卷着纸钱呼啸而至。
林晚秋抱紧木匣后退半步,后腰突然撞上冰凉的躯体。
余光瞥见靛蓝丝线正从身后人的袖口钻出,她反手将罗盘按在那人胸口,却听见赵郎中压抑的闷哼。
\"快走!\"郎中掌心躺着一枚银针,针尾拴着的红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碳化,\"戌时三刻前必须......\"
话音未落,整片芦苇荡突然剧烈震颤。
腐烂的莲蓬炸开,飞溅的莲子在空中凝成密密麻麻的咒文。
林晚秋的左眼血斑灼如烙铁,在剧痛中看清每个咒文中心都裹着个蜷缩的婴灵。
它们脐带般的靛蓝丝线全部汇聚向沼泽深处,那里隐约可见半截嵌着青铜命盘的墓碑。
怀中的檀木匣突然变得滚烫。
林晚秋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在血色视野里看到匣盖缝隙渗出粘稠黑雾。
那些雾气触到胎记的瞬间,她耳畔突然响起沈心雨溺水时的呼救声,混着数百年来无数祭品的哀嚎。
\"别听!\"冰凉的水雾灌入耳道,暂时隔绝了那些凄厉的哭喊。
林晚秋趁机咬破手指,将血珠抹在同心锁的莲花纹上。
铜锁突然浮空旋转,激射出的血光将黑雾灼烧出人形空洞。
她从那缺口处望见令血液凝固的景象——沼泽尽头的土丘上,二十八个缠满靛蓝丝线的陶瓮正围成环形。
每个瓮口都探出半张泡烂的人脸,嘴唇开合间发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汩汩涌出的黑水。
瓮群中央的石碑表面,她的生辰八字正被蠕动的苔藓重新勾勒。
林晚秋倒退着往芦苇荡外撤去,脚下突然踩碎个硬物。
低头只见半块头盖骨嵌在淤泥里,额心位置钉着枚生锈的青铜钉。
当她的影子掠过那枚铜钉时,骨缝中突然钻出无数萤火虫,尾部的幽光拼凑出沈家老宅的轮廓。
怀中的檀木匣突然自动开启。
躺在猩红绸缎上的半块青铜命盘嗡嗡震颤,盘面水波纹与林晚秋胎记的纹路产生共鸣。
命盘缺口处延伸出的丝线直指永寿河方向,那里正有新的漩涡在形成,漩涡中心浮沉着半幅褪色的鸳鸯戏水盖头。
石灯笼的磷火在此时骤然大盛。
林晚秋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抓挠声,像是无数指甲在同时刮擦棺木。
她不敢回头,却从命盘表面的反光中看见,每个陶瓮里都爬出了缠满靛蓝丝线的骸骨,它们正用指骨勾着同心锁形状的铜钱,朝着自己蹒跚而来。
沼泽的腐水突然泛起涟漪,林晚秋握紧命盘的手指节发白。
她看见倒映在水面的残月被某种力量扭曲成瞳孔形状,靛蓝丝线从瞳孔中心疯狂涌出,在半空交织成巨大的符咒牢笼。
石灯笼的幽光开始明灭不定,每熄灭一次就更逼近她三尺距离。
芦苇丛深处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第一滴腥臭的黑雨砸在命盘表面时,林晚秋的胎记突然腾起冰蓝色火焰。
她盯着火焰中浮现的莲花纹路,终于看清每片花瓣都是一张痛苦嘶吼的人脸——而最中心那朵未绽的花苞,正缓缓浮现出沈心雨闭目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