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那郎中入定棋局。
说那重阳道人辞别郎中便便带了小道童离了草庐,一路浑浑噩噩的望那癸部住所而去。
倒是着了那棋局的道,饶是有些个心力交瘁之感。然这浑浑噩噩的脑子却是赌气一般的歇不下来。心下又将那今日于草庐门口遇到的贴了“紫色符箓”的箱子之事翻了出来。倒是一个越不想去想它,偏偏就停不下来,且是个气人。
于是乎,便又是一个劳心,手中又情不自禁的掐算个不停,虽觉这算来又是个无果,倒是一个机械般的周而复始,却茫茫然的不可救药。
那小道童倒是个乖巧,在前面不远提灯引路。印有“汝州瓷作院”的气死风灯于夜雾中照出三尺的光亮,昏昏然,且照不出个前路。夜深人静之中,只闻二人脚步在石板上踢踏。
且在掐算中,那重阳道长忽觉怀中有物突跳。倒是一个惊异,遂伸手入怀探之,遂又放下心来。
心道:且是自己吓自己。怀中那物便是自家的罗庚。
原先是用黄布包裹了放在挎兜内带了。却因听得那日与龟厌勘炉之地:“此物已有心苗,逢月满需你精血养之” 所言,便觉此物本就是师尊留下的通灵的宝物,只是自家眼拙,且识不得它来。倒是经龟厌提点,这些年来仿佛亏了它一般。于是乎,在这罗庚的待遇便是一个上升,从兜囊转到了贴身。整日的揣在怀里,以期这灵物能与自家心灵相通。
却因却觉是那罗庚在突突的震来。且用手按了那罗庚心下便是一个怪异。然,想到此乃灵物,且是要在今日认了主麽?如此一想,倒是一个心下欣然。便是摸了那天心以示抚慰于它。
然,手指刚刚触到那天心,便是一个麻酥酥的咬手。与那校尉赌酒那日,所见天池中磁针竟滴溜溜自转不止之状猛然撞入心怀!便是心下叫了一声:不对,此乃“搪针示警”!
搪,乃惧也!为有“物”气场甚强而不可敌也!
此状,彼时与那常羊山亦是见过,便是自家已经羽化成仙的师父望之,已是一个三拜而退。
此念一闪,便是惊的那重阳一身的冷汗。
于是乎,慌忙将那罗庚取出来看,倒是一个天黑雾大,看不得个清楚,倒是能听得那磁针转动之嘶嘶之声。心下骇然,便唤那道童,叫了一声:
“灯来!”
然却半晌不见那童子的回音。那重阳心下怪异,便抬头看来。
却抬头饶是被眼前情景唬了一身的冷汗。咦?怎是如此?
只见夜空无星,只见一轮红月当空。倒是那红月大的有些个夸张,竟这了半个天去!见那血月,便是一声惊呼出口:
“血月近空!”
心下道:此乃至阴极寒之相也,难怪今日起几卦皆为不告。
想罢,便又唤那童子。然却又是一个不应。倒是见那童子如同傀儡依旧前行。
重阳心下慌乱,便一边追了去一边用手掐算,然又是一个不告!心里道声“惨也”。
心下一声“惨”字未落,便觉手中那罗庚又震颤不已。心下有想起那今日见那“紫色符箓”之前亦是如此,却比不得此时的这般的震手。
闭目思之,忽然想起龟厌用清心符涂阳血定之。
想到此,便伸出手将中指嗑破,将血吐在罗庚上。见并无效果,罗庚依旧震动不止,险些脱手。重阳惊骇,慌忙手掐一个手印,将中指压在罗庚天心之上,脚踏罡斗口中高声念了一个护身咒出来:
“天将符敕,吾令速行。法令智慧,法道通真。法合天地,法保吾身,神兵疾火如律令!”赦令罢,便觉神清身暖。慌忙又唤童子。
然却是个不爽。见那掌灯童子,忽然身体一软,便抽取魂魄一般倒地不起。灯笼触地自然。重阳心中一惊,叫了了一声
“不好!”
便紧赶几步上前拉了那道童看来。那小童竟无半点气息。便想用手将其抬起,刚刚托起那童子的头,便觉其身如软泥,天庭无光,鼻口发白。此乃魂魄离体之状!
借了那灯笼燃烧的余火再看那罗庚。
且见那天心变定住不动,却猛然间直直指向身后方,晃动不止。
重阳看罢,顺了那天心指向望去。心道:此方位乃草庐之山郎中住处。心下暗自叫了声“不妥!”赶紧放下那道童,起身大叫一声:
“阴阳无极,乾坤借法!剑来!”一声敕令,身后背着的那口阴阳长剑仓啷啷窜出鞘外,重阳凌空接住,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负在手上。口中又叫:
“天心指路!去!”那罗庚且是个争气,倒是天心不动,直直的指了那郎中的草庐!那从阳不敢耽搁,脚下便跟定那罗庚天心所指欲飞奔而去,然觉那脚仿佛被冻了一般的不听使唤。
血红的圆月下,夜巡亲兵自走过中军帐。
宋粲中军帐中龟厌的那柄长剑亦是一个震动不止,且发出嗡嗡的响动。
龟厌在校尉帐中将那静心符贴在脸上,仰面酣睡,气息吹动符纸上下振动。
肘腋躺着那宋粲的养女宋若,那婴儿却不厌那道士鼾声如雷,倒也不哭不闹,手里抓了一把道士的紫色符咒咿咿呀呀的撕扯玩耍。
草庐周遭不见萤虫,不闻蛙鸣,与这小岗多雾夏夜倒是显得有些个无常。
堆积如山的的书厅内,又被堆放了那宋粲送来的木箱,饶是让那本就拥挤不堪的地方,倒是一个不好下脚。
有风自窗入,撩动那木箱堆中,白天被那重阳揭开一角的“紫色符箓”此时,却是一个紫色退却,银箓失光。恍若一个经百年风吹日晒之物一般,与那风中瑟瑟。
茶亭中亦是个安静如斯。且只闻卷曲了郎中身旁,酣酣了睡去的成寻呼吸之声。那郎中剪了那烛花,茶亭内且又亮了几分,那郎中便凑了烛光与那棋谱中翻找,眼睛又望了那棋局,饶是一个不得其解。又呆呆望了那“雪山芭蕉”愣神,手里揉了那黑子转圈的把玩。
几经推敲之后,却又把子放入棋盒中,伸手拿过茶壶自斟自饮。
只是身在棋局,不觉那草亭中间那水运仪象乱动不止。
烛火摇曳,且将那郎中身影投在那“雪山芭蕉”之上,饶是一个忽隐忽现。
然见有黑雾漫地,咕咕嘟嘟的缓缓而来,倒是离那郎中十步之遥便不再曼来,堪堪的围了了一个圈子,饶是一个寂静无声,然却汹涌如波,一浪接似一浪翻滚了开去。
草岗之上八风不动禅房内,宋粲散坐蒲团,手捏茶果与济尘禅师品茶叙话。
倒是那校尉和那小沙弥抄棋局饶是一个累心,且是一个抱了胳膊,一个搂了光头鼾声如雷。那宋粲见他睡的一个憨态可掬,便觉他的辛苦。漫说是他,便是自己望那妖孽般的棋局一眼,也是个心力憔瘁,何况是抄了?
济尘在炉中提起铁壶,将沸水冲入茶盏,以手推至宋粲面前道:
“诺说着禅学,贫僧差矣。且不敢孟浪称家也。”宋粲听着济尘禅师的话语,谢茶取过,问道:
“禅学?座下便是大相国寺一等的禅师,如何却称不得大家?”那禅师听罢,便是哈哈大笑口宣佛号,且托了自家花白的胡须自嘲道:
“将军且不敢如此说来。禅师不假,乃人谬称之。然,贫僧愚钝,且不说这禅学,便是连这‘三无漏学’的头一个且不得过关。如今且凭这须发皆白来唬人罢了。”
此话便是听得那宋粲一怔,口中自古念叨了:
“戒、定、慧”
心道:这“三无漏学”本是佛教最重要的修行原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关系。
修此三学,可以由戒得定,由定发慧,最终获得无漏道果,故名三无漏学。
旁人不知还则罢了,如这大相国寺禅师也说这“戒”还没弄明白便是真欺负他不懂了。
那宋粲只是觉得这禅师自嘲,倒也不敢随了他的话去了,只得斜了眼拱手调侃道:
“咦?禅师过谦。”
济尘禅师摇头,道了声“非也,”
遂用手沾茶水在桌上画之,口中道:
“佛家禅法乃是禅那,源于梵语,其意为静思,其为思维修法。其宗为‘三无漏学’。而儒家之禅学,非佛家禅宗。”
听了此话,那宋粲才正身拱手望那禅师:
“聆听教诲。”那禅师双手合十算是一个还礼,道:
“儒家之禅在格物,在佛心,在道骨,在儒为表。却与这佛家禅学之‘三无漏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
那宋粲头一次听说这儒、佛、道三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便是正襟危坐,拱手道:
“愿闻其详。”那禅师听罢续道:
“儒家禅学乃‘静虑而修心’。是以虚心傲骨,不以物役,质朴无瑕,方能回归本真。此为儒家之禅学中的“戒、定、慧”。 相较于佛教的禅宗,儒家之禅为感知先贤知学而非修为。”那宋粲听罢,便觉那禅师言之有理,且点头道:
“原来如此。”禅师见那宋粲悟了此间道理,且抬头望了天,道:
“我识之人却只有两个可称之为大家。”宋粲听罢,思忖了一下,便问禅师道:
“可是那小程先生”济尘听罢自斟一杯,却是摇头道:
“我与程郎中虽是数面之缘,观其言行心境,他可算一个。”那言外之意,这小程先生也不得一个?倒是听言郎中且在其中,倒是个欣然。便点头道:
“嗯,先生可当之……”遂又抬头问:
“另外一个是谁?”此话问来,便见那禅师面露仰慕之色,口中道:
“另一个禅学精湛,且在郎中之上……”说罢,便看向那宋粲道:
“却与将军有关。”此话且是让宋粲一愣,心道:这里面还有我的事?遂笑道:
“禅师说笑了,怎的与我有关?”
那禅师点头,继续道:
“此人便是当朝太常寺太医局令、太医局教授、殿中省尚药奉御、御太医……”宋粲听了且是一个瞠目。
心道:这不就是我爹吗?
提起他这爹来,那宋粲且是有些个阴影。心下便想起其父对其稍有小差便以棍棒相加。精研医道性起,自己扎针还觉不过瘾,便拉他来验针试药亦是常事。
唤时柔声细语,如有不从必恶言嗔斥。
如遇药不应症,必先书笔记之方而再行施救……
倒是回想种种嘴脸断不能与郎中这种温文尔雅相较。
想至此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道:
“断不可与郎中相比吧?”
那禅师听罢且是摇头哈哈笑来。笑罢,却换做一副认真面色,推了茶盏与宋粲,道:
“别的姑且不说,且说这‘戒、定、慧’。其中头一个字,我等便只可望其项背,作望洋之叹也。”
倒是禅师此话一出让那宋粲懵懂,也没见过家里的那个老头“戒”什么啊!戒色?不能,如果真“戒”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戒肉?更不能了!一顿不吃都跟你急!
心下所想倒是一个:
“他!”字脱口而出,然又觉与父大不敬,便是慌忙遮口。
那禅师见罢大笑,道:
“敢问将军,何为‘戒’?”
此话倒是又让那宋粲懵懂,倒是疑惑的望了眼前这和尚。
心道:老家伙你想说什么?你这出家的和尚却偏偏问我这在家的俗人啥是“戒”?
心里如此想来,却也不敢明说。倒是尴尬的喝了茶,来掩饰自家的心虚。
然这“戒”字写来不难,倒是解来不易,让他有些个语塞。只得挠了头道:
“戒者麽?意为束缚,驯服,克制自我?”那禅师听了那宋粲不怎么自信的话来,且低头与那宋粲添了茶,道:
“将军此意且是与外界与自我对抗否?”那宋粲听了点头。但见那禅师摇头,道:
“乃以形制性,以念克念以习制习也?”那宋粲听罢惊诧,且是忘了谢茶,惊异道:
“莫不如是麽?”
见那禅师又推杯,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拱手谢茶。那禅师续道:
“不可为错,只是有些牝牡骊黄……”那宋粲听罢且是不解这“牝牡骊黄”是个什么意思,刚要问来,却听的那禅师又道:
“是为以己之认知制心中之念,若如此亦会略有小成。然,只止步于此矣。”那宋粲端了茶杯,不解道:
“何解?”见其不解,禅师微笑道:
“己之认知唯心也,可有偏颇?”
倒是一句话将那宋粲问了一个傻眼。因为这个事情很复杂。
一个人的认知是源于对外在环境的认识,和外在环境对自己的影响。但是人生活的环境是不同的。
《晏子春秋》这等的经典,这生于书香世家的宋粲自幼也曾被大人逼着读过,“南橘北枳”的道理他也是有些个明白的。便问了:
“郎中可为戒?”那禅师听罢一笑,道:
“郎中?那是因祸得福,得以远离那‘薪火不停,识性交攻’之地。然,此只可称之为‘断’,且不可称之为‘戒’。”
宋粲听了却又是一阵懵懂。这“断”、“戒”之分姑且可以先放下不提,因为着实的听不懂。然,那禅师口中的“薪火不停,识性交攻”又是什么玩意?
心下且是疑惑,遂拱手向那禅师道:
“何谓识性交攻,薪火不停?”
济尘禅师双手合十回礼,口中道:
“人入官场,或为升迁,或为自保,必有所依仗。或为门生乡党,或为翁婿子侄。互为依仗,系生死、共利益者古来有之。此乃薪火不停且欲罢不能。”
说罢,且回头望那抱在一起鼾声如雷的校尉和小沙弥两人,口中又缓缓道:
“而所‘交攻’者,乃同为官之异己。既同为官者必是相熟相知。交攻虽并非初心,然获利于党众……”那宋粲随了那禅师眼光望去,见两人酣睡,倒是不晓得这禅师说这“交攻”看着两人干嘛?
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便又听得济尘禅师道:
“却如这棋局,每每阴诡异常,夺人生死。官场亦是如此,害人妻女子嗣之策者则常有。此谓‘薪火不停,识行交攻’……”
此言,且是让那宋粲听罢冷汗直流。
说这官场,且为一人荣辱,便赌却一家三族生死也不为过。
也曾见过身边官宦因罪流放,家中男丁充军为奴,女眷押教坊为乐为妓者甚多。如有自戕者,必寻其三族之人顶之。
别人说不得个根苗,但看那边搂着小沙弥酣睡的校尉便是一个管中窥豹也。
其父本是一路经略、军侯家的公子,那荣华富贵便是一个打娘胎里就有。
然,却因其父被人查了一个“贪墨”判了一个弃市。自家便被人夺去了那到手的富贵,且被充了一个奴籍留在京中,由人观瞻任人驱遣,且以儆效尤。
终因不堪折辱而病卧街头,死生无人敢问。幸有父亲施救,但仍不可脱奴籍,便恳请父亲纳了奴籍做了宋家的家奴。
心下想罢,便又是一身的冷汗,遂叹了口气道:
“知性交攻……较之战场刀剑相向,在这官场,却更为阴险狠毒百倍不止……”叹罢,又望那禅师道:
“如此说来,那郎中被贬逐出京果真幸甚也……”那禅师听罢点头道:
“善哉善哉……郎中被贬如我出家。然,较之令尊,只可为‘断’而不可谓‘戒’……”
词话听得那宋粲又是一个疑惑不解,连忙拱手,道:
“何为‘断’?又何为‘戒’?禅师点解。”那禅师不回,又推杯,望了那宋粲,轻笑道:
“断者,如将军所言,以形制性也。戒者:乃以性施行。”
那宋粲听罢便又是一个瞠目。心道:合着这“戒”就是由着性子来啊!这话听着咋这么玄乎?心内埋怨道:老家伙,我年纪尚小,莫要往坏里教我。
其实这句话也好理解,倒不是那禅师诚心要教坏了宋粲。
这玩意说白了跟戒烟一样。没烟抽不叫戒烟,那叫断顿。真正的戒烟是你在我面前随便抽,我也不馋。你给我让烟,我就接着,拿在手里把玩也好,放在桌上也好,别耳朵上也好,反正我就是不抽。闻见烟味就挠嗓子眼肯定是戒不掉的。只有心里不想抽了,才能真正的戒掉。
见宋粲如此顽皮的表情,那禅师倒是收起笑脸,正色问:
“为何戒?”倒是此问让那宋粲哑口。心道,大家讨论麽,怎么的就突然急头白脸的?像刚才一样,心平气和的不好麽?这吓的我一身的汗!
饶是心下抱怨了,却见那禅师看向那佛龛之侧,遂闭目,水滴木鱼石,两耳闻听那“哚哚”之声。口中道:
“人欲如水不可抗,且无穷尽矣。以身断水则愚,水过心不动,则定。”
此话且是让宋粲心下一个不明觉厉,然,能做到“心不动”倒是个难缠。别说白天这心眼活动的厉害,即便是睡着了做梦,这心也是一个歇不下来的!且是一个左思右想亦是一个不解,又问那禅师:
“心不动?”话一出口,倒是心下想来,怎的能让心不动?即便是一个心盲之人,也会想个吃喝活命吧?别说人,草木也有个向光而生!刚想又问,却听那禅师道:
“然,如此,水便是水,石便是石。你便是你,欲便是欲。此谓‘戒’生‘定’也”那禅师说罢,又回眼望那宋粲,惭愧道:
“此乃贫僧不及令尊之处。”倒是一番话让那宋粲又开始咔咔的挠头,心下且是不能将这禅师之言与家中大人联系起来。便是一个口中喃喃:
“水便是水?”那禅师推茶,道:
“身于阴诡之地,却能秉持心性,诸恶不作,众善奉行,收发由性,过往由心。此谓“戒”,非禅学大家者何为?”
此话,且是让那宋粲停下了挠头,呆呆的望了那禅师。然心下且是理解了家中大人因何施恩于人,却又拒人千里。倒不是因为那祖训有言。只不过是不想与这“法灭经尽”之中,陪同那些个“贡高求名,虚显雅步”的人演戏罢了。
想罢,便又喃喃自语道:
“水便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