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
这边李蔚正和那帮厢兵热闹,却听得有人讪笑出声。
众人觅声望去,便见一白胡子老头遮了嘴饶是一个忍俊不住。
见那老头,赭衣革带,头上无冠,盘了白发用罗莎幞头裹了。脚下麻袜芒鞋,掉了个腿斜坐在雕鞍之上。四个轻纱遮面,白衣精壮骑马押了四角侍立了周围。
此人不是旁人,也是个旧相识,便是瓷作院开建之时那帮工担担的老者。这会子正嬉皮笑脸的望管家李蔚招手道:
“来,老东西,还不下马,速拜见本都来者。”管家李蔚见那老头便皱了眉闭了眼自鼻内喷出一口气来。心道:还真是哪热闹哪有你!
还不曾搭嘴,却见那倒在地上的都头一跃而起,抽出腰刀只手点了那老者厉声道:
“大胆贼人,敢视我于无物也!”
话音未落,便被那老者身边白衣纵马撞倒。
还未站起,见那蒙面白衣一逮缰绳,马打盘旋又撞了过来。
这下子那帮厢军军士算是炸了锅了,但却只是嘴里嚷嚷了,且没人上去扶起他起来。
此时却听得那老头不耐烦的道:
“诶!饶是过分,你要打他拖去别处便是,却在这里聒噪饶人聊天。”
那白衣小哥挨了主家的骂也不回话,便又扯了缰绳马打了一个盘旋。一个哈腰,便掐了那都头的脖颈,一把擒上马去。双腿一夹,那马便望远处跑去。
管家李蔚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踢马凑了过来向那老头抱拳行礼。那老头也不还礼,一把抓了李蔚的胳膊关切道:
“风闻,那老家伙死了?”李蔚听问点头道:
“祭窑了……”那老头听罢吸了口气打了一个冷战,而后两眼四下茫然的寻了寻,遂长叹一声,道:
“惨烈也!近得一本道家经卷善本,本想听他讲来着……”
说罢便是抖了抖手,又将手一摊,做无奈状道:
“可惜了喽。”
见两人这般嘀嘀咕咕的相聊甚欢,那边乒乒乓乓的忙着揍人。饶是旁边站着没事干的那帮厢兵且是个个瞠目结舌,皆两股战战不敢言语,更有甚之直接就地蹲下了事。
却又听得那老汉惊诧道:
“诶?你穿这身作甚?”
说罢,又见那李蔚懵懂,伸手扯了那李蔚的官服,鄙言道:
“你若做官便问我要吧,怎也能许你个六品的寄禄……”
说了便抖了那李蔚身上的官衣,嫌弃了说:
“这还他妈的内府九品……”然,话未说完,便又是一个惊讶的瞪眼,口中惊问:
“咦?内府?……便是被人割了去麽?”说罢便要伸手掏裆,管家李蔚见着老头如此的无状,便是打了他手,口中道:
“你这混人,待我与你再做出几个儿女来。”那老头听罢依旧是个笑嘻嘻的点手与那李蔚面前,道:
“啊,恶人也!咱家儿女众多,倒不难勉为其难,用你这老媪……”说罢,便又面露关心状,问了声:
“疼不疼也?”说着又伸手摸向那李蔚的裤裆处。
着没事干掏裆且是让李蔚大急,吭咔了想要折辩个来去,但是,这会横不能脱了裤子自证了清白。
见李蔚急头白脸的模样,那老头仿佛得了莫大的好处一般,且直了身道:
“饶是个寡淡,弄些个酒来喝!”
那李蔚听了此话,倒是没什么好脸与他,便是背了身去,厌烦道:
“我哪有酒与你?”说罢,且要起步,却被那老者一把揪住后脖领,骂道:
“鸟人!一封书信一早诓我来此,口干舌燥不说,还要我卖力气帮你打架,若至此尚且饶不得一口酒喝岂不是犯贱来者?”
“这且是你自家说的?”
然,这一句话出口便是一个懵懂,心下想了又想,心道:写信?咱俩刚认识?我认识几个字你好不知道?还书信!你倒是看得起我!且瞄眼望那老头口中道:
“我何时书信与你!”
那老头见李蔚这穿上裤子就不认账的表情,且是一个大怒,嚷了道:
“你这入娘贼,且不是你要了当归、重楼?”
这俩药名出口,且是让那李蔚又是一阵的恍惚。望那老头一副认真的模样瞠目结舌,心道:多赞的事啊这是?你这厮且吃多了不消化?血糖升高产生幻觉了吧?
倒是这充满关怀的眼神看得那老头亦是一个惊讶,随即又摆了手,道:
“啊!小节勿论!你也是个不省心的,老夫如此这般的热脸却要你个冷屁股……”且是哏了一下,又露出一副慈祥,摸那李蔚的头,口中道:
“左右都要管你,索性于我做儿子罢,老夫定视如己出……”
李蔚对着明显占便宜的做法且是个不耐烦,且晃了头躲过那老头慈祥的抚摸,口中骂道:
“匹夫也!你若要那便宜儿子,哪里不能寻得?”
说罢,便望了那哼嗨挨打的都头道:
“我看那挨打的都头饶是不错。快快领了去,好吃好喝的养了!”
那老头听罢,便做出一个恍然大悟之状,喃喃自语了:
“诶,此话有理。”
说罢,便点手叫那远处打人的蒙面白衣。
那白衣倒也省事,七立咔嚓的将那地上的都头卸了手脚,拎起脖颈一把提起扔上马去,飞身上马过来交差。
见那都头的头脸被打的如同煮熟猪头一般,老汉指着那肿脸叱责那白衣道:
“啊!啊!啊!你这混人……”
骂过便又婉言道:
“打人,且要厚道则个!却你偏逮住一个地方打,不见他疼却只看他可怜,且看看还能不能说话?”
那都头此时却还不得深浅,只是扯着嗓子喊道:
“我乃本州司宪遣来缉拿盗匪……”
那老者闻听,便面带了慈祥,附身柔声道:
“大官人可有调凭?”
一句话便是问得那都头一个傻眼,旋即又高声叫了问:
“尔乃何人?!无辜殴打朝廷军官,还要私看官文,俱不怕朝廷法度麽?”
那老头听罢,且是换了副嘴脸,嬉笑道:
“唉,嬉戏而已,都头何必当真。”
说罢,扭头对身边白衣道:
“搜了!”
顿时两个白衣下马,将那都头架起倒拎过来一顿晃悠,且是一阵叽叽娃娃的乱叫后,便自那都头怀里抖出调凭双手递了上去。
那老汉拿在手里却没看,着那公文敲了下巴望天嘴里喃喃道:
“这朝廷法度麽……下克上,无辜叱责古稀之人……还有麽……对,以下克上!”说罢,且又自问:
“廷官九品也算官是吧……”
说罢,又望了李蔚问道:
“你当的什么狗屁劳麽子官来?”听那老汉突然问,李蔚且是个不耐烦,随口无奈的说道:
“尚方局汝州瓷作……”
没等他说完,那老者便又说道:
“对,无旨擅闯,哦,对,无旨持械擅闯尚方局……”
管家李蔚听罢顿时瞠目。心道:真能找辙啊!这罪名着实是有点大了,如果说擅自调兵是杀头之罪,这尚方局无旨擅入便是夷三族的大罪,这持械闯入便是视同谋反也!得,剩下的那六族也没了。
这话听得那管家李蔚饶是一个心惊胆战,便赶紧拉住那老者小声说道:
“尚未闯入……”
得了李蔚这样的回答那老头显然有些个失望,惋惜道:
“没闯入啊……诶!如此,你且将这院子修大些则个!”
听了这老者与管家的对话,顿时让那都头瞠目结舌,敢情这罪名还有现找的啊!
老汉说罢,便翻看文牒调凭面露惊讶,口中道:
“吁虚呀!你家司宪能擅自调兵啊?还不报三衙,不经本州提辖直接给你这都头调牒?好吧,一并发了……”
说罢,且指了那身边的白衣道:
“且去看看他那帮兵,人数够不够?弄死俩三的,多加一条贪墨军饷……”
那都头听罢且是一个心胆俱裂!心道:我还是一头撞死算了我!咱让他说一会别说九族,就是家里的鸡蛋都的让晃散黄喽!刚刚回神,却又听那老汉道:
“去那边好生问了,要了口供与我。省得在这哼嗨了扰人聊天。”
两个白袍听令抱拳一礼,且一把抓起那都头拖去一旁。
刚要上手,却听的那老汉叫了一声“慢”见那老汉又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那都头伤势,便点手骂那白衣道:
“且说你们这帮泼皮无赖,好歹捡些看不着的地方打了罢,尔等如此却像是咱家屈打成招一般,唉……老爷也是要名节的……”
听得老头这话,那都头都快吐血了。
刚想叫喊,别被那两个精壮白袍帅哥扯了褂子塞了口,架起来脚不沾地的去远处苦挨。
那老汉过了衣袖拭了眼角回头对那管家李蔚道:
“饶是可怜,人是苦虫啊……”
李蔚看了拿都头被两个白衣架走,小声的惊问道:
“你真让他俩去问啊?”
那老者却是催马近前搂了那李蔚的肩膀,倒是不拘那两匹马挤挤挨挨,且边走边道:
“唉,小节勿论,适才说哪了?”那李蔚抠了牙想了片刻,道:
“便宜儿子?”那老者听了,便是赞同了慌忙点头,面露向往了道:
“对对,上次见那宋粲,饶是行止有度,面相温和,必定是个忠孝之人。倒是托身养老的不二人选,只是他爹那憨人且是不好相处。”
说罢,便托着那管家李蔚的手,眼睛真诚的看着他。那李蔚看了那老者嘴脸谄媚,便甩手嫌弃道:
“你这厮,定是那正平医帅与你这厮相处不得,可怜你这老匹夫却将自家儿子送与那医帅,人便看不惯你这副嘴脸才退还与你。”
那老头听了李蔚的话来也是不急,便又重新拉了那李蔚的手道:
“来来来,咱们计较一下,且看此事如何妥当……”
管家李蔚顿时醒悟,连忙打了他的手道:
“你若想养这便宜儿子便自己去说,何故攀咬我去做说嘴!几年不见几时修的如此厚颜也?”那老头挨了骂倒是不急,且嬉笑的看那李蔚道:
“就喜欢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罢便正色又道:
“此番若不是我,他定然不能脱身也。我有救他活命之恩,虽不曾生身,然此番也算是如同再造!”
听了此话,那李蔚面露疑惑,随即便鄙道:
“你这恶厮,又要夸嘴诓我,左右便是个糊涂官司来!以医帅之能足可使其避之矣。他家没草,且不用你这多嘴的老驴!”
那老头听罢,便是一拳砸在那李蔚身上,随后又将其推远了鄙视道:
“此言差矣你这个老匹夫,若这宋家的小子上当,即便只杀这厢军中一人,朝堂之上定会再出一个郑侠。再画一张制使屠军图又费得几两笔墨?”
此话一出,且是让那李蔚心下一惊,便觉诰命夫人饶是少了计较。却又听那老头款款道来:
“别看这眼前不过两都的厢兵,到那帮人嘴里可说成医帅府兵屠厢军近千。一张《流民图》可定一个安石乱天下,废去一个朝廷从二品的大员。你说这制使屠兵图会是怎的一个结果?”
那老头一问过来,然是让那李蔚有些个慌张。刚想开口问了,却见那来头望了他,目光深邃,口中道:
若如此计不成,寻些个厢兵遗孀带着孤老小儿便是后招,且不用击那闻登鼓,只在那东京街头披麻戴孝哭诉喊冤,且让正平那憨人又将如何自处?”
此话一出,便是让那李蔚无言以对。此事且是个难办,如此这般说是个鸡犬不宁倒是往小了说来。孤儿寡母的沿街哭诉,这道义上且是占了一个先机去。任凭谁亦是一个有理说不清。
且在想了,便听那老头又道:
“此乃双杀阵也!”
此话一出,听得那李蔚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想适才见那宋粲布下的“雁行铁甲”这帮狼犺的厢军定是不消一个回合便销户了帐。望那帮或站或立,百无聊赖的厢兵,那李蔚此时才想到。这两都的厢军弱兵本就是用做引诱那宋粲来斩杀也!
此计饶是阴诡至极。
先以窑主灭门激其怒气,再用那王安平用计索了程之山命去。后以窑工刺杀周督职。倒是一个招招与那宋粲无关,且又是一个每一步都是奔着那宋粲的命来!
一旦激得那宋粲失度,便是算准了这武人见了血光便耐不住性子。便是借此积其杀气,使其怒,而不计后果。
再用这两都之厢兵堵门击毁其理智,倘若受不得这口鸟气,便杀将出去,遂做实他一个擅杀之名。
前两项姑且在暗里好说,而即便折辩手中也就这绢书为证。
但此次,厢军再不过眼也是受朝廷饷禄,归中枢所辖也。
倘若这最后一击有所小成,纵是那冰井司也无力回天。届时如提这王安平之事却要将这诰命也牵连进去也。
心内细想,偷跑这窑工怀里搜出的绢书如此易得,说白了,那就是一个诱敌之计!压根就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回想得知之时却为之沾沾自喜,以为占了上风先机。现在想来,看似对方步步皆败,实则招招诱杀。心、性、善、恶皆在算计之中。真乃步步算计丝丝紧扣也!想至此一身的冷汗便湿透了青衫,却百思不得其解,口中喃喃自语道:
“如此阴毒,却为何事。”
那李蔚如此,那老头便是“戚”了一声,鄙言道:
“合适?不合适!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说罢,便又望了那远处瓷作院方向,口中喃喃:
“宋家小子心实,年少气盛,且随了他爹的秉性,被人赚了进去而已。汝州瓷贡可年得钱十万贯。天青贡来,大数十万贯有之。仅这汝州一地两贡便是近百万贯的进项。途运、交接、招待又是十万贯可得。几下算起,数百万贯有之。后宫打点,朝廷用人,门阀眷顾,都需海量的大钱流水的价泼出去……”
听了老汉此话,管家李蔚又被那凉风一吹,便觉得身上恶寒四起,不自觉的自怀中取出酒壶,挑开壶盖猛灌了一口,那老头见了便是个大急,口中急急道:
“嘟,你这仗脊的贼子!且说无酒,此乃何物?”
说罢猛得一手抢过,将那酒壶左右翻看起来。
见那酒壶且不似中原之物。周身黄铜打造,上有玉石玛瑙镶嵌,小巧精致竟在盈盈一握,以手抚之却温软如玉。虽然装不得四两酒,却也是精巧可人。
那老头将那酒壶在手中把玩,口中自话道:
“定是熙河平番所得。”
老管家李蔚见了,便赶紧伸手索要。那老汉打了他的手,道了一声:
“嘴脸。”
便抬手品了一口,随后,便堂而皇之的将那酒壶揣在自家怀里。
李蔚见那老头将这生切硬夺做的如此的顺理成章,且是一个甩手,遂,又装出可怜相哀求道:
“且与我再喝上一口麽……”
那老头且不回他话来,望了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与你喝上一口,你当我憨麽?
一眼过后,且望向那边打人的两个白衣高声叱责道:
“夯货!好玩麽?让你们好生问他,你们俩个只管一味苦打,却塞他的嘴是何道理?饶是为了一会多吃些猪羊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