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禾看到蔡轻水的第一眼,感觉这个中年男人像一株向日葵。
一株成熟的,饱满的,站在夕阳下的向日葵。
腰杆很直,但姿态很低,一股浓浓的知识分子风格。
手里支着一本书,大镜片眼镜的边框很厚重,在鼻梁上架的很低,书也离得老远。
身上是一件款式老旧但料子极好的羊毛开衫,所有的扣子都系着,里面是一件洗到发白的深蓝色衬衣。
此时正靠在窗台上看书,明明是日光白炽的中午,却感觉他那扇窗子外面的阳光极为金黄和煦……
整个人散发出来的书卷气质,和蔡小虾身上那种街溜子气质,迥然不同。
要不是两人眉梢眼角之间颇有几分相似,田青禾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人会是一对父子。
而蔡小虾在田青禾心里,其实也像一株向日葵。
但不是傍晚的,而是清晨的。
蓬勃,骄傲……而且,浑身长满了刺。
此时,一身刺的向日葵正向那株饱满的向日葵兴师问罪:“福利院解散是怎么回事?”
蔡轻水在窗台旁转过身,眼神忽略回来兴师问罪的蔡小虾,直接看向蔡小虾身后的田青禾:“小姑娘,你是?”
“哦哦!伯父,我叫田青禾,”田青禾赶紧上前一步:“是……”
田青禾看了蔡小虾一眼,又沉吟了一下啊:“额……是蔡小虾的……老板。”
“哦~小虾的领导!真没想到快递站还有女站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蔡轻水为人热情又风趣:“今日让我大开眼界啊!”
“第一!我在羊城送外卖,不是送快递!”蔡小虾直接站在两人中间,挡住过来打招呼的蔡轻水:“第二!我问你,福利院解散是怎么回事?”
走过来的蔡轻水被蔡小虾拦住,也不过来了,直接往书桌前一坐,翻着书,像是没听到一样:“谁问谁?”
蔡小虾:“我问你。”
蔡轻水:“我是谁?”
蔡小虾:“……院长。”
蔡轻水:“还有呢?”
蔡小虾……整个人瞬间像是蔫儿一样:“……父亲。”
蔡轻水:“嗯?”
蔡小虾:“父亲!”
“嗯,”蔡轻水点点头:“你还会叫我?”
蔡小虾整个人更蔫儿了:“爸爸!”
蔡轻水:“啊?”
蔡小虾深吸一口气:“爸爸!!!”
“嗯……”蔡轻水这次心满意足:“叫爸爸干嘛?”
田青禾在蔡小虾身后看的……叹为观止!
刚刚还觉得这俩根本不像一对父子,现在再看……呵呵,这俩要不是一对父子,简直是天理难容。
“我听小宝和小贝说,福利院要解散了,是怎么回事。”蔡小虾重新问道。
“嗯,是要解散了,”蔡轻水这才放下书,也把眼镜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来:“现在群众的平均素质提高了,弃养的情况也不多了,而且你们也都长大了,现在院里就剩下小鱼,小羊,小宝,小贝四个孩子,这个福利院没必要开下去了,这是好事。”
蔡轻水解释的很轻松,但蔡小虾显然担心的并不是福利院要不要再开下去的事,而是:“我们这里就咱一家福利院,以后如果再遇到弃养,你不管了?还有……小鱼小羊小宝小贝怎么办?”
“以后再出现弃养的事就……走流程吧,”蔡轻水显然是都已经咨询好了:“先交到派出所寻找孩子的父母,找不到的话就送到安市,那里的福利机构和设施更完善一些。”
“至于小鱼小羊小宝小贝……”蔡轻水显然也在纠结:“我因为有亲生子女的关系,只能再收养一个,但因为我们家情况特殊,所以我现在有两个收养名额。”
“我打算把小宝和小贝两个女孩留在身边,小鱼和小羊的话,已经上四年级了,就……转学到安市吧。”
蔡轻水显然并没有做最后的决定,只是说道:“这件事有人会全程督导,等把两个孩子送走,剩下两个孩子的抚养手续办下来,我们就可以腾退了,到时候搬了家,我把新地址发给你,当然,你愿意回来帮我一起搬,我也是很乐意的。”
“不行!”蔡小虾两步走到书桌前,将纸箱里的钱都倒在桌子上:“这些钱用来重新修缮福利院,设施该换的换,该加的加,如果钱不够……”
蔡小虾扭头看田青禾,田青禾回过神来:“哦,我有我有我有……”
“不用你的钱,”蔡小虾态度坚决:“我预支我十年的薪水,不够……我就预支二十年,你敢不敢赌我能活二十年……”
“赌啊赌啊,一言为定……”田青禾找遍浑身上下,恨自己没有带公章出来:“我们先手写……”
“这不是钱的事!!”蔡轻水终于情绪爆发:“你怎么这么拧呢?被弃养的情况少了,福利院解散,现在的孩子去享受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你到底在不满意哪里?!”
“不满意你!”蔡小虾高高举手,在蔡轻水「你要造反?」的眼神中,轻轻落下,讪讪后退,但脖子极硬,语气也硬极了:“仗着自己是爸爸,蛮横武断,连解散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
“你别忘了,这也是我家!我们门口从来就没有福利院的牌子,后来之所以挂上完全是上面的硬性规定!”
“每一个孩子来的时候,你都跟他们说这是到家了,现在家没了,你就给我个是因为社会进步了的借口?”
蔡小虾拉着田青禾一边退一边骂:“没有弃养是好事!但已经叫过我哥哥的,都是我弟弟妹妹,他们可以走!但……我不能赶他们走!!!”
“还有!”蔡小虾的声音在楼道里越来越远:“我早就说过了!好人不是谁都能当的!你这样的人最多算好心……根本就没有能力做任何好事!!!”
“你等着我回来的,以后这里我管,你给我出去……”后面,就听不见了。
办公室里,蔡轻水从窗户看着蔡小虾拉着田青禾飞奔上车,笑了笑,又摇摇头,敛去笑容,将自己前往安市福利院并接受一切工作调动的申请压回抽屉里……
“快快快快!别说话!开车!!”蔡小虾拍着大腿催促。
“你要是这点胆子,就别骂那么难听……”田青禾摇摇头,方向盘一打,调头踩油门:“去哪儿……”
蔡小虾扒着座椅往后看,像是后面有追兵一样,不停催促:“往前开,往前开,我们去民政局!”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中,面包车停下,田青禾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嗯……你知道我们就算结了婚,也没有领养条件吧?”
“而且……我也没带户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