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菜菜走后,木清欢这才回到屋中,见陈重威与江言皆被楚念旬打发去了后屋劈柴,这才皱眉说道:“这莽夫迟早要坏事!”
可楚念旬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将人拎进来狠狠训斥。
他瞥了一眼屋外头正主动找活儿干的韩律,笑道:“往日里军营中连个母鸡都瞧不见,这厮性子又野,随得他去吧。只要不过早暴露我们的身份,旁的由他闹。”
木清欢却依旧觉得有些悬,她满腹心事地叹了口气,“可这人嘴巴不小,万一......”
楚念旬伸手将木清欢拉到跟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你可知,韩律原先曾被敌营俘虏过,鞑虏将他吊在地牢里头拷打月余,七日半个麸饼,三日一盅清水,他都愣是硬撑着没有吐口,一直到我带兵去救。他心里有数的......”
木清欢心下一动,眨了眨眼,没有再说半个字。
楚念旬想到方才韩律见着周菜菜那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又道:“如今这山里突然多出了几个生面孔,越是藏着他们,旁人越是会将这事儿传得玄。我已同他们交代过,便说是我远方旧友,路过此地借住几宿。与其保持神秘,不若就放开手脚让他们互相接触,如此倒是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猜疑。”
“嗯......”
木清欢虽觉得这样也确实有道理,可思及方才韩律那模样,心里头总还是捏了一把汗。
......
暮色漫过林间之时,烤麂子腿的焦香混着松枝烟在屋门口的空地上打了个旋儿,又被吹散开来。
这山里头的人,平日里最是不缺肉吃。
韩律第五次掀开陶釜的盖子,哈喇子都要流下来:“这菌菇汤要煮到猴年马月?”
木清欢在边上守着火候,无情地拿着箸子拍开他偷捞的手,“等松茸沉底罢,浮着喝恐会伤胃。”
“老子在鞑虏地牢熬了三十七天都没这么馋过!”
韩律等得不耐,又转身去正给烤麂排刷第二遍野蜜,心想着是不是能偷偷掰一块吃。
“牢饭能有这讲究?”
木清欢瞥了他一眼,伸手用竹勺撇去浮沫,松茸沉底的瞬间,琥珀色汤面映出一个屋檐上的身影。
陈重威坐在屋顶上晃着双腿,手里一下下削着几根竹块,眼睛也时不时瞟那陶釜。
他一个纵身跳了下来,将手里的青色竹筒朝着韩律投掷了过去,“摆碗,肉快好了。”
韩律顿时两眼放光,巴巴往桌边跑,就连一直蹲在地上捣药的江言也停下了动作,快步搓着手上前。
木清欢趁着回屋拿杌子的功夫,对着楚念旬小声嘀咕,“军中都不发饷银给他们吃酒吃肉的么?怎的一扇麂子排骨就叫他们馋成了这德性?”
楚念旬失笑,“兴许不是因为肉呢!你那十三香,江言恨不能整罐子揣走。”
“揣就揣呗,一两银子。”
木清欢笑得颇像个奸商。
肉的火候正正好,陈重威与江言一人抬着木枝的一头,将半扇排骨卸下,又去拆解另外一个火堆上头的麂子腿。
韩律趁着二人转身,眼疾手快撕下三根连着肉的排骨,烫得在掌心颠来倒去:“当年雪夜突围,头儿可是连生麂子肉都啃过......”
他故意将「啃」字咬得暧昧,眼睛瞟向一旁的木清欢揶揄道:“哪像如今,连野茴香都要配着节气下锅。”
楚念旬眼刀一扫,凉凉道:“再提雪夜吃生肉,下次金疮药里给你加二钱黄连。”
韩律悻悻闭了嘴,口中嚼着带着软骨的肉,心里头却暗暗道:如今头儿有了夫人医术的加持,只怕往后罚他蹲桩子都得带上默诵医术了,可怕可怕!
众人围坐桌前,刚端上来的陶釜还在沸滚着,菌香混着药气蒸腾而起。
木清欢刚往里头多加了把野茴香,就见江言突然吸了吸鼻子:“这十三香里...有阳春砂?”
木清欢微笑地瞧了他一眼,“江医仙好灵的鼻子......只可惜猜错一味,是草果配肉蔻。”
缠了她一下午,如今总算将木清欢这十三香的方子问出来后,江言心满意足,又从怀里掏出个木盒递了上去。
“不白得夫人的一方十三香。”
“这盒子倒是精巧,里头是甚?”
江言微微一笑,“于阗盐。”
木清欢打开盒子,瞧见里头果然是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粗盐,比她在镇上买来的那些带着些砂砾的瞧着都好。
“江医仙倒是个懂吃的!”
木清欢忍不住调侃。
这人南下,分明是为了寻找旧主,竟还随身带着精细盐巴,不知道的还当他是郊游踏青来了一般。
也不知他那药箱里的瓶瓶罐罐,究竟里头还有多少吃食蘸料。
木清欢这一锅的汤底还是之前在府城买的那牛油熬出的,清亮喷香,再配上菌菇肉片和今日陈重威偷摸下山买回的年糕,倒是有了一丝高汤火锅的模样。
江言用竹筷夹起一片菌菇瞧了瞧,总觉得这味儿与当年行军之时的那烤菌子似有不同。
“这松茸定是采自北坡,南坡的伞盖纹路更密。”
他淡淡道。
韩律喝着酒正尽兴上头,就听得这么一声,顿时好兴致都跑没了。
“吃个饭都要背医经,怎不见你夜里梦游去扎针?!”
他将酒碗往桌上一放,又捞了块肉丢进嘴里,囫囵道:“这汤里若是再来一勺小米椒就好......”
“哦?你喜食辣味?”
木清欢从韩律说话中尚分辨不出他是何地生人,闻言颇是有些意外。
“这家伙是瓦屋山里出来的!”
江言边嚼着麂子肉一边说。
“听闻瓦屋山里林麝众多,若都能捉来圈养,这市面上的当门子也不至于这般高价了。”
木清欢遗憾道,就见楚念旬将最嫩的麂腿肉剔了下来放在她面前的碗中。
这一幕恰巧被转头倒酒的韩律看个正着。
半斤黄汤下肚,他顿时就有些昏昏然,全然忘了方才那「二钱黄连」的威胁,笑着道:“啧啧,咱头儿当年好歹也是雪夜里分食死人马的楚阎罗......如今倒学会挑肥拣瘦了,夫人委实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