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宴显然没想到江言会突然开口问及自己的出处,他愣了愣,却没有直接回答。
“江医士缘何这般问?”
想自己说话没有明显口音,体态健硕,反倒是看着颇像西北人,他是如何猜出来的?
江言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那炭盆:“我曾听人说,西京人最是爱用这种荔枝炭,价格比寻常的银丝炭高了三倍不止,市面上也难得一见。不曾想,今日倒是托了员外的福了。”
傅辉这才呵呵一笑,自嘲道:“老了,不中用啦......老夫这双膝湿寒已有多年,瞧了不少医士,都瞧不好这老毛病,倒叫二位见笑了。”
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举动,顿时就叫江言心中明了,于是也不再追问。
可木清欢此番前来,却并不知楚念旬同江言交代了何事,只当是来赴一顿平常家宴。
之前几次接触下来,傅辉给她的感觉其实挺不错,这人就像个温和老者一般,待她一点都没有长辈架子,倒实在是想不到这父子二人在性格上是如此地不同。
因此,当听得傅辉说起他膝盖的毛病之时,木清欢想也未想就说道:“若员外不介意,待筵席后,我替您瞧瞧?”
别的不说,原先自己为傅元宴治腿之时,他可给了整整五百两银子呢!
抓药的钱是傅家自己个儿出的,便是往返于山间与府城,每回都有墨白亲自驾着车接送。
这等待遇,也难怪外头那些半吊子郎中都挤破头地想进来一试一二。
傅辉这回倒是没有推却,笑着点了点头,又亲自给木清欢斟了一杯米酒,“老夫便在此谢过神医了!”
席间一片和谐,傅辉此番宴请,也着实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酸枝木八仙桌上,青花瓷盘映着烛火流光。
傅元宴用筷子顿了顿碗碟,目光在桌上的菜式中扫过。
“爹非说这狮子头得摆成北斗阵......这蒸熟后倒成了蛤蟆开会!”
可他嘴上虽百般嫌弃,拿着筷子的手却十分诚实地叉了一个离他最近的狮子头搁在碗里,一口下去就少掉半个。
傅辉看着儿子就糟心,他将一个盘子往木清欢与江言面前推了推,“这道蟹粉豆腐,用的是太湖六月黄。尝尝可合你们的口味?”
木清欢手执竹筷轻点瓷沿:“蟹膏配嫩姜丝,傅员外费心了。”她忽然夹起片半透明的姜,笑吟吟地道:“这腌姜手法,倒像临江府醉仙楼的。”
傅元宴叼着炸春卷探头,又拿着勺子挖了一块放碗里:“可不!爹前阵子还特意差人......”
“咳咳,食不言。”
傅辉的皮质护腕磕得汤盅轻颤,盅里浮着朵菊花状的蛋羹,“秋燥,试试这菊叶蛋羹。”
江言忽然轻咳:“菊叶性寒,该配......”
“配了陈皮丝。”
木清欢舀起颤巍巍的蛋羹,用筷子指了指那露出一段的土黄色。
“陈皮油亮,想来炒制时裹了槐蜜,江师兄可要验验?”
江言尴尬地笑了笑,“无妨。”
言毕,他又转向傅辉,拱手道:“员外见谅,我平日里对研制药膳多有琢磨,一时间......”
傅辉朗声一笑,半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江医士技艺好,老夫便是学也学不来啊!”
几人正聊着,灶间飘来焦糖香,傅元宴登时就蹦了起来:“我的栗子烧鸡!”
金线袍摆扫过青石砖,他拄着拐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扰得院中的狸花猫都险些惊得跳进花圃。
“都不小的人了,还是没个正形!”
傅辉刚笑骂完,还不等第二句出口,就又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渐近。
傅元宴回来时,拐棍已经到了墨白的手里,他双手大喇喇地将砂锅往桌上一搁,搓着手心满是期待,“可算是好了!”
傅辉率先动筷,将整只的击退夹到木清欢的碗中,“这栗子用的是河丘村后山的老树......”
木清欢用筷子挑开鸡皮,顿时一阵喷香扑面而来。
“可是东南坡那三棵百年栗?”
这栗子树她曾听玉娘不止一回地提起过,可那东南坡再翻一个山头,便是西岭的地界,原先匪徒横聚在那处,山民无一人敢接近。
“嗯。”
傅辉点了点头,又思及此番木清欢的夫君剿匪可是立了大功,若不是他只怕眼下他们还吃不着这栗子,于是又拿了个勺给她舀了好几个,看向木清欢的眼神也愈发温和了起来。
本清欢本就喜欢板栗,看着那油亮亮的栗子,甜甜一笑,“这栗子烧鸡炖得极好!鸡油的油脂渗入了板栗,倒是省了饴糖来提鲜了。”
“嘿嘿!我手艺不错吧!下头还用了青豆垫底。”
傅元宴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邀功,就听得江言开口,“青豆补肝,栗子益肾。配上这十年的......”
“花雕也是我埋的!”
“闭嘴吃你的!”
傅辉只觉得丢人得很,终于忍不住伸手在傅元宴的额头敲了一下。
“粗茶淡饭的,二位不嫌弃便好,比不得山间的野味啊......”
一顿筵席下来,众人酒足饭饱,饭后还拿着杯盏小酌了几巡。
傅辉让管家将餐食撤了下去,又看了看坐在右手边的木清欢与江言二人,突然开口道:“其实今日,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木清欢转过头来认真看着他,“员外请讲。”
傅辉垂眸想了想,这才道:“那日神医应当瞧见了我府里的衙役吧?实不相瞒,老夫同那巡抚大人原先有些交情,那日他上门来,倒是说起了一事。临江府的桃源县送来急报,说是近来有不少农人突染恶疾,寻了多方医士,都疗效甚微。不知二位,可否往那桃源县去走一遭?若有什么法子能治好,也算是为民造福了。”
“恶疾?”
木清欢皱了皱眉头,与江言对视了一眼,万万没想到今日前来赴宴,怎的好像又接了个活儿似的,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应下。
傅辉说完后,便觉得有些难为情。
木清欢治好了自家儿子的双腿,今日的宴请原本是打算感谢她的,可却又要用旁的事情来麻烦人家。
原本他只顾忌着木清欢是个姑娘家,若是要远行只怕不大方便,可眼下又多了个她的师兄一同前来,傅辉便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