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巡抚衙门的后厨飘出青青袅袅的炊烟。
韩律蹲在廊下扒着窗棂咽口水,肚子叫得整个院子都听得分明:“原先竟不知夫人的厨艺这般好!这糖醋鱼香的,我今夜怕是做梦都得流哈喇子!”
木清欢系着蓝布围裙,正把李大娘送的野山菌倒进砂锅。
灶台上摆着赵寡妇塞的腊肠、王老爹给的熏鹿腿,还有三筐说不清来历的腌菜。她舀起半勺蜂蜜刚要添,斜刺里突然探出只爪子。
“刘大人。”
木清欢反手用锅铲毫不客气地敲在那只手腕上,“偷吃剁手!”
刘显捂着红印子跳脚:\"本官这是替大家伙儿试毒呢!\"
他官袍袖口沾着些方才玩面团子蹭上的面粉,头顶还不知从何处粘了片芹菜叶子,“楚贤弟快管管你家娘子,给钦差下毒可是要诛九族的!”
楚念旬抱着柴火迈进门槛,一身粗布短打,乍一看还真像是乡野农家之人的打扮。“诛九族前,你先把偷吃的三块枣糕吐出来。”
斜倚门框,鼻尖微动:\"夫人这当归黄芪炖鸡,火候过了半刻钟。\"
木清欢掀开砂锅盖搅了搅,头也不回地笑道:“你的鼻子倒是灵,莫不是在我灶台底下埋了香篆?”
她手腕翻转间又往锅内撒了把枸杞,“刘大人方才偷吃了三块枣糕,都没尝出来里头搁了槐花蜜。\"
“我只管治病,不管馋虫。”
江言踱到灶前,拿着筷子夹了两粒油炸花生米,一颗直接丢进嘴里,另一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掷向了厨房灶台后的角落。
“那酒可不兴喝......莫得到了半夜跑十次八次茅房,惹得我们夜里都睡不安眠。”
角落里,正偷喝蛇胆酒的刘显听了这话被呛得连连咳嗽,又被颗花生米砸中脑门:“你不早说......哎烫烫烫!”
木清欢瞥了刘显一眼,抿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那分明是上好的烧刀子,这厮竟连加没加蛇胆都喝不出来,也难怪江言曾戏说他是个酒囊饭袋了。
木清欢指挥着江言端了陶忠送去里屋,自己又转身去锅里盛那油炸南瓜丸子,不过一个回头便看见韩律正蹲在灶前偷喝菌菇汤。
韩律冷不丁被抓了个现行,舔着脸呵呵一笑,“夫人明鉴,我这是替头儿试试咸淡!”
“试咸淡用海碗?”
门外的楚念旬再看不下去这群人没出息的劲儿,拿了根筷子便朝着韩律掷了过来,直将他脑门敲得一声闷响。
“还不拿了碗筷去摆桌子!不干活儿的一会儿只有喝西北风的份!”
......
暮色渐浓时,八仙桌上已琳琅满目,七荤八素摆得满满当当,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谁家逢了喜事做的席面。
赵寡妇送的腊肠被陈重威切得薄如蝉翼,李铁匠家的熏鹿腿透着松香,六子娘送来的那一篮子山核桃,被木清欢做成了改良版的琥珀桃仁,糖丝亮得都能照见人影。
刘显看得眼睛都花了,只觉得这一桌子菜简直堪比京城的醉仙楼。正当他举着银箸不知该往哪下之时,韩律已然眼疾手快地叉走三块鹿肉。
江言不过去院中洗个手的功夫,回来就看见刘显毫不顾忌身份地用银箸正跟韩律抢夺盘中的最后一只炸鹌鹑,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酒过三巡,桌面上的菜已然少了一大半。
刘显的腮帮子鼓成个花栗鼠的模样,口中含混不清地道:“要我说,韩都尉扮新娘最合适!盖头一蒙,保准齐王府的探子瞧不出破绽!”
“噗——”
韩律喷出半口腊肠饭,嚷道:“你咋不扮花轿?老子这络腮胡能扎穿盖头!”
木清欢已经有些免疫刘显这厮的跳脱,抿着嘴极力忍笑,又顺手给楚念旬添了勺药膳汤:“韩都尉这大块头,假扮个镖师倒是合适,只不过咱们此番进京,却不是扮作押镖走货的队伍,倒是可惜了......”
楚念旬在边上静静地吃着,还时不时往木清欢跟前的碗里添几筷子菜,丝毫不顾刘显频频投来的那揶揄的目光。
他任由众人闲聊了好一阵子,眼见着晚膳已进入尾声,桌上盘中最后一块盐焗鸡被韩律眼疾手快地抢去后,这才屈指叩了叩桌面。
八仙桌上的众人霎时肃静,就连韩律啃着鸡骨头的声响都不自觉地轻了三分。
“韩律扮马夫。”
楚念旬指尖沾着糖醋汁在桌面画道,“用北疆贩皮货的商队旗号,九环刀裹进草料袋里藏着,莫要让人看出端倪。我随在太常寺的队伍里头,太医署那些人不会过多怀疑。你们的队伍在后面跟紧便是了,若非必要,平日里可不必联系。若有事,让陈重威来传话。沿途药铺有七处暗桩,凭虎骨令牌与军中暗哨递取消息。”
陈重威点了点头,又突然开口:“属下可充脚商,应是不会路出马脚。”
他解下腰间匕首,那上头红绸穗子的光影投在墙上,晃成了一串算盘珠子模样。
陈重威将匕首握把里藏着的文书拿了出来,在桌上铺展开来。
“药材走河西道的路引已备好。肖东篱与蒋丞二人会分别被压在上头堆放了白芷与苍术的箱中,我与韩律亲自看守,头儿放心。”
刘显难得安静地在边上听着,直到陈重威将这文书拿出来之时,才皱紧了眉头开口问道:“你这是何处得来的?”
这年头若是要开路引,还得县衙以上的衙门才能出具,可他们这帮人如今不是黑户吗?
楚念旬看了刘显一眼,凉凉道:“你当我们都和你一样,整日闲得满院子追鸡玩吗?”
刘显被噎了噎,顿时就蔫巴了下来。
他看了看楚念旬,这才小声嘟囔道:“你当我愿意这般扮个纨绔子弟一辈子?还不是我上头那大哥......”
刘显的大哥刘越如今在兵部任侍郎,虽说官阶品级都要比他低,可奈何兵部这地儿实在太过微妙,朝廷的那些个居心不良的人整日里都盯得死紧。
想当年刘显也曾是打马游街的探花郎,可就为了避嫌,生生被自家父亲弄进了这半点权势都没有的太常寺。
太常寺卿说得好听些是个一把手,可整日里同那礼仪祭祀打交道,还得带着手底下一群半条腿迈进了棺材的老医官,在西京的权贵之中都不知被暗地里嘲笑了多少回。
可奈何他还发作不得,只能继续扮演这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形象好麻痹众人。
起初刘显还颇为愤愤,可时间一长,他也接受了如今这般境况,索性便破罐破摔彻底放飞了起来,这才有了之前将太医署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
刘显喝了口茶,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追问道:“那此番上京,我要假扮何人比较好?”
楚念旬不知这厮脑子里又在打些什么鬼主意,提醒道:“你是钦差......”
若是刘显都作那般奇怪的打扮,这不是上赶着告诉暗处盯梢的人这队伍有问题吗?!
刘显忍不住撇了撇嘴,“这多无趣......要说我这样貌气质,扮个风流倜傥的上京娶媳妇儿的富家公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江言啜了口君山银针,忍不住阴阳道:“咱们可没有准备八抬大轿抬你这尊大佛,不若委屈钦差大人一下,就同肖东篱和蒋丞在那「囚车」里挤一挤?”
“囚车好哇!本官躺囚车里吃烧鸡,馋死那些沿途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