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开了一会儿的会,一直接不到锦徽到家报平安的电话。会议暂停时他给素园打了个电话,得知锦徽并未到家。紧接着街上暴乱的消息传来。秦煜深感不好,立刻调兵出去维持秩序,自己带人寻找锦徽下落。
晌午刚过,秦煜得知警察厅抓捕了一群学生。他的身份不好去警察厅,杜隽派人去问并未发现有叫锦徽的女孩。直到晚上,秦煜才从孙明黎的电话知道锦徽被误捉一直在警察厅监狱现在转到慧文医院。
秦煜有心要接锦徽回素园,杜隽的亲卫这时候来报,在沪覃军的将领家宅皆被打砸,其中包括素园。
“孙秘书,麻烦帮我转告易会长,这几天烦请他多加照顾徽儿。”秦煜顿了顿,目光无可奈何语气倒是平稳,“易会长人情,我秦煜欠下了。”
孙明黎转告给易舷,易舷的目光看向坐在楼梯附近长椅上的锦徽。
易舷三番两次与秦煜示好皆不得他的回馈,现在为了锦徽竟然如此痛快同意与他交好。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远比自己猜想的对秦家父子更重要。
这对锦徽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
易公馆在城东,与城西的素园相距甚远。
锦徽到易公馆时已经是后半夜。
她已经从孙明黎处知道素园现在不平静,小陈和叶枝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晚。她本想留在医院陪叶枝,知道秦煜让自己跟易舷回易公馆,她便听了话。
易公馆很大,锦徽站在客厅犹如一颗盘上棋。
听下棋者的安排,木讷地等待。
客房是现成的,易公馆的丁管家将她引入客房,房门一关,隔绝了今天的骚动,一切都安全了。
坐在椅子上,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锦徽想到自己初到覃城时紧张和无知。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被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亡命徒带回家里,会不会发生什么。
手臂还痛,锦徽抬手拉紧破碎的衣领,看着整洁安静的床,她动了动手指没有再动。
她一点也不困,做好了坐在这里熬过一夜的准备,只想快点回到素园。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进。”锦徽说。
门被推开,是易舷。
锦徽站起来:“易先生。”
易舷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入的意思:“易公馆没有女人的衣服,厨娘有一件新的袄子,你先换上吧。”
锦徽注意到易舷手里拎着的袋子,难为易舷这个时候叫醒别人帮自己寻了件衣裳。
“谢谢易先生。”锦徽走到门口接过易舷递的袋子,“我明日会亲自感谢厨娘。”
易舷嗯了一声。
他对自己家的客房很是陌生,向屋子里看了一圈对锦徽说:“你有事可以叫我。”
锦徽现在就有事:“易先生,我能现在拜托你一件事吗?”
易舷的书房有淡淡的香水味,味道醇厚,是他身上的味道。
锦徽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先是给素园的张婶通电话报平安,又给沪城司令部通电话,知道秦煜和杜隽都不在就麻烦接电员转达她现在平安无事。
锦徽回房间时,天空泛起点点白光。重重危险的夜晚终于过去,黎明终将到来。
锦徽和衣而睡,次日是被落在脸上的阳光热醒。
昨晚她忘记拉窗帘,阳光将陌生的房间照得通亮。
锦徽揉了揉眼间唤叶枝的名字,唤了几声意识到这里是易公馆。她惊坐起,搓了两把脸立刻下床。
易公馆太安静了。
锦徽站在房门前听不到任何声响,脚步轻轻地行至客厅才听到外面有人的声音。
易舷坐在外面的亭子里正与别人说话,余光看到锦徽停在门口。暂停与别人的交谈来到锦徽身前。
易舷高大的身躯正好遮住娇小的锦徽,挡住了锦徽的所有视线。
“我让厨娘准备了午饭,你有什么忌口可以与她说。”易舷停在锦徽的身前。
锦徽眨了眨因为刚睡醒而湿润的眼睛,鼻子皱了皱:“午饭?现在是中午?”
易舷点头。
锦徽羞愧地低下头,哪有在别人家一觉睡到中午的呀。
易舷说:“早些时候秦少督军来过电话。”
锦徽猛地抬头:“我表哥说什么了?”
“秦少督军说素园的危机还没解除,你的司机和叶枝出院后别安置别处。你还要在我这住几天。”
“除了这些呢?”锦徽进一步问,“他怎么样?”
易舷请锦徽进屋与她说:“听秦少督军的语气暂时无事。”
锦徽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易舷说:“我让丁管家下午请裁缝来给你制几件新衣。”
锦徽摇头:“不用劳烦了,我已经很麻烦你了。”
易舷看着她身上的麻布袄子和已经褶皱不成样子的裙摆说:“秦家的表小姐在我这里如此狼狈,我该怎么与秦少督军交代?更何况,我上次得你相救,我还没有一次感谢。这次就当我的谢礼了。”
易舷这么说,锦徽无法拒绝。只是她没有让裁缝定制,而是等让裁缝量完身长尺寸,回去店里随便拿几件成衣罢了。
易公馆除了厨娘没有别的女性,换了干净衣裳的锦徽给自己梳理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昨天的簪花钗固定住。
楼下花园里还在交谈。
锦徽透过窗子看得紧易舷气定神闲说话,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马褂的中年男人,看举止对易舷很是尊重。
中年男人余光感受到了楼上的视线说:“先生留秦家表小姐在府上,不怕有麻烦吗?”
易舷淡淡地说:“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麻烦。”
“怀璧其罪。”中年男人提醒易舷,“有钱有势的主儿在沪城是一块肥肉。远在覃城的秦霹雳护不到她,近在沪城的秦煜护不住她。先生收留了她,整个沪城就会知道你与秦家在交好。您开了这个口子,就有人会效仿您找从秦家表小姐处入手。届时,有人嚼您舌根,秦家不悦您所为,您可不就惹麻烦了。”
易舷听完轻声一笑:“先生知道的,是徽儿小姐找上的我,不是我去讨好她。”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徽儿小姐,叫的过分亲昵了。”
易舷不甚在意:“都是一样的。”
锦徽在易公馆住了两日,刚开始拘谨不安,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不得不说易公馆是真的安全,安全性比素园高多了。不过也不得不说易公馆是真的安静,锦徽怀疑自己打个喷嚏都得震天响亮。
易舷很忙,虽然一直没有出门,但是给他打电话的、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然而易会长一个回应都没有,不是看报看书听广播,就是问锦徽想吃什么,好像这就是他每日的工作之一。
居住的第三天,锦徽终于被秦煜接回了家。
临走前,她从秦煜那要了点钱给厨娘当作谢礼,厨娘没要。锦徽不好意思就说自己买了那件袄子,可算是让厨娘接了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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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的阴云连续几日,终于在月末露出日光。外交上的拒绝换来了国人的胜利。
锦徽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时激动的颤抖,堵在心头的一口恶气彻底释放出去。
“张婶!张婶!今天多加两个菜!”
沪城商会位于沪城南,这里距离沪城各大公司非常近,站在商会的二楼可以看见沪城的多个码头,听得见船起锚的声音。
商界恢复,各家带着账房算计这半个多月以来的亏损,每位老板脸上写着痛心疾首,唉声叹气。
这里面相对最舒坦的莫过于发通银行行长钟肃声。在座的各位,下一步就要考虑怎么到钟肃声手里借钱了。
孙明黎经过他们,走到易舷跟前说:“新城公司代表上江理美到了。”
易舷点头,孙明黎出去请人。
“日本人!我呸!要不是他们,咱们能真金白银的往外扔!”一位老板说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国际局势不是一个两个国家能左右得了的。”钟肃声抽着雪茄:“只有我们强,才能说得上话。”
“倒是想强,你看那边消停了?北边、南边、现在西边也不安定!”
“要想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看向钟肃声。
钟肃声看了一眼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易舷,呵呵笑道:“各位可听过实业兴邦。”
“好一个实业兴邦啊。”
不等众人回应,一阵悠扬的女声从楼下传上来。
上江理美走上二楼,一条暗红色旗袍裹紧她的曼妙身材,两条修长的美腿在开衩的两块布料中若隐若现白皙动人。走起路来腰肢柔美,摇曳风姿。大卷的波浪发散开,一半在后面,一缕在胸前,妩媚动人。
时常听到有人说,上江理美能够在满是男人的商界中如鱼得水靠的就是一身的魅惑劲儿。有多少商人、政要因为一睹芳容后起了贪欲,成为她的裙下臣。
不得不说,美色也是一把利器。只可惜,这把刀在今天没有用。
刚才还疏解情绪的诸位看到上江理美当下垮了脸。有不管不顾的直接对她哼了几声,已经不在乎未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局面。
上江理美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的窘境,她不在乎,她来又不是找这些人的。她径直走向长桌的尽头,回答钟肃声的话:“我也是中国人,兴邦怎么能没我一份呢。”
“我可没听说,咱们中国的姓氏里有上江。”刚才哼上江理美的男人说。
上江理美回眸一笑,楚楚可怜:“这世道对我不好,为了活命只能舍去姓氏。我的骨头里流的可是中国人的血啊。”
“我是第一个响应易会长罢商提议的人,顶着压力配合商会行事。”上江理美看向众人红唇轻启:“我不该被你们骂的。”
众人躲避上江理美的眼神不言语,在这次波折中论损失最惨重的无外乎是上江理美的新城公司,她的背后是日本人,为了响应商会,可是提头与自己的上司对着干的。她的公司和家都被砸了,好在人没事,算是万幸。
上江理美无意与无关紧要的人多说废话,她坐在会议桌前属于自己的位置,说:“我是商会的一员,现在我损失惨重,需要商会帮忙。”
所有人看向易舷,他背对众人收起手里一直把玩的怀表回头问:“需要我做什么?”
上江理美从自己的随身包里拿出一个账本,当着钟肃声的面对易舷说:“因为我的一意孤行,我的老板不准备帮我度过难关,等着我倒台让别人顶替我。我是不同意的,所以这次难关我必须得过。你帮我与钟行长说说,我要借钱。”
新城公司不是发通银行的客户。
早年间钟肃声的大儿子被日本人杀害,钟肃声悲愤之中下决定发通银行不再与日本人合作。上江理美为了能够在沪城继续做大,在国内局势和背后资本中选择前者,这个决定使得上江理美几乎成为背后资本放弃的对象。
上江理美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必须要平安度过此次危机,沪城的银行大多与日本人有合作,经此一事他们拒绝了上江理美的请求。上江理美求助无门,只能试试发通银行,而在发通银行除了钟肃声,最有发言权的就是他易家。
只要易舷开口,她就能逃过一劫。
上江理美想逃,钟肃声不会给机会,易舷被莫名其妙夹在中间。
易舷笑了,在场的其他人开始一愣,听到上江理美的话后皆是讥笑,显然都等着上江理美从新城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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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锦徽遇到点小麻烦。
商界重新开市,各大地段挤满了人,尤其是银行。
锦徽在银行的会客室清点自己的账户。
自从秦霹雳给她开了这个账户后,锦徽在银行这里听到很多银行客户说投资的消息,听得她心痒痒。于是她从账户里拿了点钱多点投资。
经过这次罢市活动,金融动荡,锦徽的投资全都赔了。她不懂这些东西,怎么计算都计算不明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账户里的钱如流水外泄,再次动了拿自己小金库填补的心思。
会客室外有人在说这次金融市场的亏损,其中有人提到了宏鑫公司亏损最多,提到宏鑫公司就不得不提到背后的老板易舷,因此关于易舷又掀起一波讨论。
会客室里的锦徽听到后,偷偷问叶枝:“易舷掌管那么大的公司,他肯定会算账的对不对?他还在留过洋学金融呢。”
叶枝更不懂这些东西了,只是觉得易舷是商会会长肯定懂这些东西。她点头说:“易会长应该很会算账。”
“可是找他能行吗?你听到了吗?他亏的最多。”锦徽看着手里的亏损单子就心痛。
叶枝犯难:“可是除了易会长,咱们也不认识谁会算账了。实在不行找少爷帮忙吧。”
“那可不行。”锦徽摇头,“咱们是偷偷投资的,被表哥发现还得了。”
锦徽咬咬唇,寻思了一会:“我们找易舷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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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商会正等着看上江理美的笑话,上江理美也等着易舷的答话。
电话适时响起,有人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转达给说:“易会长电话。”
易舷走到电话跟前,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眉毛一挑:“你等我。”
说完,易舷走到会议桌最前的位置捞起椅背的西装外套:“不好意思临时有事,你们忙。对于上江小姐的需求,今天钟行长就坐在这,你们慢慢聊。”
易舷直接向外走,经过孙明黎的时候嘱咐一句:“别让现场乱。”
“易舷!”上江理美气急败坏地叫他,易舷头也不回的直接挥手走下楼梯。
上江理美气地眉目紧皱,面对钟肃声直接没了气焰。
易舷下楼果然在前台电话处看到了锦徽。
锦徽穿着长袖薄袄用来挡住手臂上还未消散的淤青,只是抬手与易舷打招呼时衣袖落下还是露出小手臂那一块。
“易先生。”
“徽儿小姐。”
锦徽笑得灿烂与外面的太阳相得益彰,晃了一下易舷的眼睛。
“易先生,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