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正川一生的痛莫过于在异国他乡强制退学。
一年前怀着多大的希望来到英国读书,一年后就带着多大的遗憾返回故里。
回到家面对的是穷困潦倒的房屋,是母亲去世后挂着的白幡,是父亲枯老的双手,是一群弟弟妹妹无助喊他哥哥。
他曾是白崇高中最优秀的毕业生,去德国深造不到两个月被送到英国交换。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觉得自己会大有作为可以为贫苦的家遮风挡雨。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一场震惊世界的战争,交换计划失败,国与国之间尚且是不平等的对弈,更何况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年轻人要面对的一切恶意。
他很优秀却不敌这里更有天赋的学生,他很刻苦但赢不过接触到更顶级实验器材的学生。他穷得一个馒头要分成三顿吃,没有人会愿意接纳一个中国人打工。
他的国家被轻视,他也被轻视。
回国后经过恩师的引荐来到金台女高授课,赚来的钱先还母亲出殡的债再补贴家用。他还在坚持他的努力,赚钱攒钱刻苦学习,想要继续去国外完成自己的学业。
金台女高经济吃紧,他面对其他学校的高薪聘请心动不已,但他舍不得一双双看向他求取知识的眼睛。唐芸开放兼职让他看到了赚钱的希望。
他想去开出最高工资的易公馆授课,还是输给了英国人。
与此同时他被一位夫人看中成为她儿子的家教老师。
邹正川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家教,学生碰到难题即使超出了他的教课时间,他也会用很长的时间为其答疑解惑。直到某一天晚上,女主人身穿性感的睡衣,摸他的脖颈要留他过夜。
邹正川吓傻了,当即婉拒女主人的盛情邀请落荒而逃。
第二天邹正川提出离职,女主人给了翻倍薪酬并保证不会出现昨晚的情况。邹正川太需要钱了,他心动了,也答应了。
他的退让成为别人变本加厉的理由。
他第一次被触碰没有反抗,成为了对别人的许可。
一家如此,家家如此。他像一个货品反复辗转其他家太太的手里。
一拿到工资的邹正川会跑到银行存钱,然后回家狠狠地搓洗自己的皮肤。
她们没有碰到他的红线,但是邹正川的灵魂已经被玷污脏了。
他在学校的二楼看到锦徽,她与她的丈夫说笑,言行举止与其他夫人不同,她有少女的明眸,有少女的活泼。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成为她的老师。
所以他主动了。
在与锦徽第一次见面时,他主动要做锦徽的老师。
锦徽同意了。
锦徽是特别好的学生。她尊重他,仰视他,她对他高度认同,她对他教授的方法言听计从。
她不曾碰过他,可是她的视线挪向她时他就会觉得心痒。
邹正川知道自己成为易公馆男主人的眼中钉。
那日他授课离开,在大铁门的门口被下班回来的易舷堵个正着。
易舷警告过他,要叫锦徽易太太。
邹正川纠正他,锦徽是独立个体,不是易先生的所有物。
易舷告诉他,锦徽不是他的所有物,叫易太太是让他提醒着他自己,锦徽是别人的妻子,不要起妄念。
男人看男人最恶毒。
邹正川心底的某处恶念被易舷拎出来碾的粉碎。
那时邹正川甚至想过,锦徽要是像其他太太垂涎自己就好了,他可以抛弃所有自尊做她见不得光的裙下臣。
可锦徽是独立的。
她可以不经丈夫的同意邀请一位男老师授课,她也可以不需要与别人打任何招呼辞退掉他。
她终究知道他在烂泥中滚过。
她还是祝愿他:“自在徜徉,翱翔于天。”
邹正川离开了。
在处理完金台女高的最后的教学交接离开沪城,飞向大洋彼岸。
锦徽给他的酬金不仅是够他的学费,还够他在英国一年的生活费,希望他可以心无旁骛的重新开始。
而锦徽也开始了属于她的最新挑战。
她报名了沪城商会的秘书招聘。
假名字,真身份。
王暖暖以二十岁年龄、金台女高毕业、擅长文字攥写、爱好书法绘画、略懂英德双语等简历优势顺利进入面试环节。
面试在三天后开始。
锦徽请钟明雁到外面吃饭,请教面试技巧。
钟明雁教了她几招问她:“你问上江理美,她是商会会员,说不定知道更多内部消息。”
锦徽也想啊,这不就暴露自己身份了嘛。
“你瞒着易舷呢?”钟明雁不确信地问。
锦徽无力点头。
钟明雁好心提醒:“易太太这事,难喽。”
锦徽惊险通过面试。
面试通过十人,本来她不在通过名单里,没成想第八名的女孩因为个人健康问题放弃笔试,作为第十一名的锦徽被补录进去。
摸边过关的锦徽更加努力。
有一次,在床上坐了半天的易舷见锦徽迟迟不归,下楼寻她寻到了他的书房。
这小姑娘正坐在地上看易舷的经济相关的书籍。听到门响,锦徽吓了一跳将书抱在怀里直接跑开了。书架上的书易舷熟读十几遍,一看就知道锦徽拿了哪些书,他没问缘由,由着锦徽去了。
不仅是易舷,就连叶枝都觉得锦徽可能是学魔怔了,悄悄让锦徽休息一会可别累坏身子。
锦徽却说:“商会秘书,我势在必得。”
笔试结束后的一周出成绩。
商会招聘秘书两人,锦徽以第四名的成绩与入围者擦身而过。
她很苦恼,站在商会门口的放榜栏前看到自己的假名字,一时说不好心情如何。
此时楼上的易舷还不知道锦徽在门口驻足很久。
大会开始前秘书送来这次招聘考核的成绩,有老板与秘书闲聊这次的招聘情况。秘书说,这次招聘的水准很高,面试官和笔试官都很头疼。其中有一个叫王暖暖的女孩书面字迹特别工整漂亮,很适合做文书抄录。可惜她的专业知识不够,只能被放弃了。
听到王暖暖这个名字,易舷留意了一下。让秘书把她的笔试卷子拿过来,一看字迹果然是锦徽的。
他可算知道这几天锦徽在忙什么了。
虽然易舷挺看不上开后门行为的,不过锦徽要进秘书室给他做秘书,还是不错的。
当晚易舷拿笔试卷子给锦徽看。
锦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生硬地哎呀了一声:“她的字好漂亮呀。”
易舷不拆穿她配合她说:“对呀,她的字很漂亮。我打算破格让她进秘书室,帮我写写文书做做会议记录什么的。”
“真的假的?破格?她是第四名啊,就算是破格也得是第三名才是。”
“我没说她是第四名,你怎么知道?”
锦徽手里的果汁顿时就不甜了,抢过笔试卷子不给易舷了,娇嗔道:“你就知道逗我。”
易舷终是演不下去,拨动她被挂在发夹的发丝说:“你想去工作直接告诉我便是,何必走这个流程。”
锦徽说:“现在企业都是专业化程序化做事,我作为易会长的太太自然也是要遵守的。其实我心里已经有准备,没实力就是没实力,拿到第四名我已经要感谢叶枝天天给我烧高香了。”
这期间锦徽备考紧张,叶枝拜天老爷不比锦徽轻松。
易舷说:“我可以帮你安排进去。”
“进去被人嘲笑吗?”锦徽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我要是破格进去,对第三名如何交代?外界会说,我进去是沾了你易会长的光,那我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这可是我通过面试笔试,实打实拿的第四名,不掺水分的。”
与到沪城商会工作相比,锦徽更在意自己的成绩。
这是她的荣耀。
易舷不逼锦徽的选择,好奇问:“不过,你的脸那么熟,是怎么通过面试的?”
“这要感谢你的好助理,孙明黎。”
孙明黎主导这次招聘。
为了禁止走后门买卖职位的风气,他这次特意从各家会员企业中选出面试官参与面试。他们不认得锦徽,肯定联想不到王暖暖是易太太。
而且能够想到锦徽会用王暖暖这个名字的人,除了易舷也没有别人了。
“孙明黎这次做得不错。”锦徽高度赞扬孙明黎,“要不是他是你的得力干将,我都想让到我身边帮我算百货商店的账了。”
冬雪下,大地苍白。
这个冬天锦徽有两件事最为开心。
一个是冬月十一,易舷的生日,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两人出去约会,吃了西餐看了电影。
另一个是锦徽获得了有生以来第一个股东分红。
她坐在宏鑫公司的会议室里,听孙明黎公布宏鑫公司旗下的所有公司的盈利情况。锦徽作为大股东入股的宏鑫百货并不是宏鑫最赚钱的公司,但锦徽是得到最大一笔分红的人。
她坐在后排,嘴角忍不住抽搐,死死握住叶枝的手不让自己笑出声。
易舷看过去,嘴角含笑故意打趣锦徽:“锦徽女士,到前面坐吧。”
锦徽摆手,心里想的是这方天地容不下她这个大股东。
完了,开始得瑟了。
可是感觉好爽啊。
锦徽请易舷吃饭,特别豪爽的让易舷随便点,还让旭华饭店再做一份一模一样的送到宏鑫公司给孙明黎。买了各种各样的小蛋糕准备一会拿回易公馆。
付账的时候锦徽故意亮出自己玉镯子掏钱。
她什么时候这么炫富过?
富贵格格以前觉得自己白富贵了。
易舷在一边一直配合她,听话点餐,一起挑蛋糕,帮她拿外套和包。十足的模范丈夫模样。
收银台靠近楼梯。
锦徽等小蛋糕打包时,重新帮易舷别上他大衣衣领的胸针,听到身后楼梯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她寻声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正拐过楼梯拐角。
“上江理美。”
上江理美本是和身后的人边说边笑,看到了锦徽和她身边的易舷,当下脸色一正,忽地倒退上楼一步,把她身后的人踹了一脚,然后快步下楼对锦徽特别热情的打招呼。
“徽儿。”
锦徽冲她笑笑,向上江理美的身后看却空无一人。她没听错啊,上江理美明明是和别人说话的。
“上江……”
上江理美立刻握住锦徽的手打断她,掰回她的脸一个劲儿的亲昵:“我可听说徽儿你现在赚了大钱,不请我喝杯酒吗?”
锦徽现在赚大钱的兴致最高,思绪立刻被上江理美拉回来,回握住她的手:“好啊,可是我不能喝酒。”
“那就喝果汁。”上江理美拉着锦徽往外走,“琪安娜舞厅上了新酒……新果汁……我们去尝尝……”
这俩人真就往对面去了。
易舷刚刚接手小蛋糕的打包袋子,楼梯上终于有人下来。
杜隽骂骂咧咧:“踩得够狠,也不怕我残……易舷?”
易舷挑眉。
杜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整理衣领走下楼梯。
“好久不见,易会长。”
“是很久了。”易舷嘘指了一下他衬衫上的红唇印,笑得阴险逗趣杜隽,“杜少帅找个镜子,藏好了。”
锦徽心情可太好了。
回家给易公馆所有人分发了小蛋糕,坐在客厅里给王新筠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全都说了个遍。
王新筠告诉她易舷在覃城的工厂前一段时间碰到一些波折,好在秦霹雳听说之后帮了点小忙。王新筠在工厂里投了点小钱,也跟着赚了一些。赚得不算多,给府中下人准备新年棉衣是够了。
锦徽一听动了一些心思,晚上向易舷请教了一个天大的事。
“我想建厂。”
易太太越玩越大,小财迷当上瘾了。
易舷没有直接否定毫无经验的锦徽,只是问她想好在哪建,想好做什么,想好投资多少,想好如何经营等等一系列问题。
锦徽觉得易舷太坏了。处处戳到她无知的地方,显得自己很笨。
易舷不是说她笨,教她不要激动行事,教她如何按部就班的计划。
说到计划,锦徽掏出了远山十郎给她的白崇高中的计划书。易舷说这本计划书做得不错,锦徽虽与他合作不成但起码交下一定情谊。
前两天他和易舷还去远山十郎家与他们夫妻二人一起赴宴了呢。
锦徽不是三分钟热情的人,除了每天固定时间练习绘画,在没有老师的教授下她还在坚持学习语言偶尔还会去金台女高旁听。
所以她想要开厂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单纯想多赚钱。
她被德意志收购军工厂的事有所触动。
易舷告诉过她,沪城的军工厂被垄断,即便是他也很难与其争锋。他们背靠强大的德意志,能够获取先进的技术。而中国企业家的身后,无人可为其做保障。
锦徽又想起罗尔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想与自己结交,看中她的出身身份。那么如果她用她的身份给自己做保障呢?是不是易舷等人的身后就不会空无一人。
锦徽合上书,思考自己该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叶枝匆忙跑来几乎是高喊:“小姐,泰华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