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是沪城贵妇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之一,她的丈夫在沪城商界很有地位,与易家更是三代人的世交。按照丁叔的提醒,锦徽可以不买任何人的账,陈太太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
锦徽个人也很喜欢陈太太。
在她刚嫁给易舷谁都认识的情况下,是陈太太主动与她交往,待她如自家小妹十分周到。锦徽今天能够在贵妇圈里有点号召力除了自身的实力外,更少不了陈太太在人情世故方面为她打点。
今日是陈太太做东,请几位太太到家里吃下午茶。因为冯太太迟到,锦徽补上三缺一麻将桌,与她们玩了两圈。
现在麻将桌上最厉害的冯太太到了,陈太太反倒不玩了。
当年易家分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内幕的以为是易家老爷死了,家里两个儿子与姨太太不和,所以提出分家。而陈太太与易家交情深,知道里面的内幕。当年易家差点没了就是拜他家这位柳姨太所赐。
只是这等陈年旧事由不得陈太太出头说明,但她又担心锦徽会因为柳画在场不自在,所以时不时看看锦徽,也时刻盯着柳画别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锦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对谁都是懂事的乖乖女模样,这会与冯太太说宏鑫百货下个月的营销活动,还请冯太太过去瞧瞧,心情完全没有被柳画的出现影响。
冯太太是去年上任的运输部部长的夫人,随丈夫到任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柳画与易家的矛盾。所以她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柳画带来与锦徽碰了面。要是知道易太太与柳老板之间有这么一档子事,说什么也不会触这个霉头。毕竟在孰轻孰重这方面,冯太太很清楚,能够在运输上帮助她家老冯的,只有掌握沪城航运命脉的宏鑫公司。
她拎得清。
现在冯太太接受了锦徽送过来的商场贵宾卡,对锦徽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宏鑫公司码头的情况。锦徽表示自己很少过问宏鑫公司的事,不过既然冯太太感兴趣,她回去一定问问易舷,给她去个电话。
见者有份,冯太太有贵宾卡,在座的其他太太也有。
锦徽喜欢什么都多备一些,还多出一张的贵宾卡便送给了柳画。
“柳老板去看看。”
锦徽一笑总是弯着眼睛甜美纯净,很难分清是真诚还是假意。
柳画没来得及琢磨,笑着回应:“好。”
陈太太招呼锦徽过来她那坐,周末琪安娜舞厅请歌星唱歌,她们要先预约一个好位置一睹歌星风采。
周末着名歌星到琪安娜舞厅唱歌,没有男人,是女人们的局,预定的位置在二楼。
锦徽与陈太太一起到的,等待期间锦徽与陈太太聊天,眼睛向楼下门口的方向随便一瞟,好似见到一个久违的熟人。
陈太太正好也看过去,锦徽问:“穿条纹西装的男人是不是发通银行的经理?”
“是他,上次我们一起逛街的蒋太太的丈夫,在发通银行有些话语权。”
锦徽让叶枝过来看,叶枝当场就认出这位蒋经理,时间太长她们都快忘记这号人物了。
两年前锦徽初到沪城,第一次到发通银行办事就是这个姓蒋的经理接待的她,也是他给锦徽介绍了几个投资项目。这些项目在当时的罢市影响下亏损到惨不忍睹,锦徽因此损失惨重。幸得后来有易舷帮忙赚回来了,不然她都没有脸向姨母和姨父交代钱的去向。
锦徽想了想说:“叶枝,帮我问问蒋经理现在有没有什么项目可以投的。”
说着锦徽把自己的包给叶枝,拉低她的手臂对她耳边说了几句。叶枝一听表示不理解,随后听到解释欣然前往。
周围太太们的声音渐渐大起来,锦徽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到上楼人的身影。
来的人是柳画。
柳画已是中年,一身高叉黑色红纹旗袍穿得那叫一个风韵犹存。
周围有太太不屑笑道:“老了还在勾人,到底是风尘女。”
丁叔与锦徽介绍过柳画。
风尘巷出身,当年仅凭一副美人皮、媚骨相就吸引了不少裙下臣,更何况她既聪明又会看眼色,枕边风吹的魅惑香艳,很会讨男人欢心。多少男人为她折了腰休了妻,却难博得美人归。
算上这次,锦徽见了柳画三面,抛去所有的客观条件,她若是男人说不定早已心甘情愿被柳画所用。钱庄算什么,她若想要人命锦徽也会给。
人命?
锦徽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不好的猜测,陈太太唤她,她晃了晃脑袋将没有成形的想法抛出去。
陈太太唤锦徽过来是给锦徽介绍一位新朋友。
“这位是程佩琳,现在是德国大使馆秘书室的秘书兼翻译。这位是锦徽,沪城商会会长易舷的太太。”
程佩琳看上去与锦徽年纪相仿,穿着打扮与钟明雁很相似,西装马甲和西裤,一双尖头的女士平地皮鞋。她的气质与在座的其他女性截然不同,一看就是新时代的职业女性,十分干练。
“你好,锦徽小姐。”
“你好,程小姐。”
陈太太很热情:“我看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会有很多话题。你们先聊着,我去招呼招呼别人。”
“好的陈太太,您先忙。”
锦徽刚要一开口就被程佩琳打断,她落落大方的与陈太太说话,回头请锦徽坐。
锦徽坐下,双手拿起刚刚没有喝完的茶杯。
祖母绿宝石的戒指很惹眼,程佩琳一眼便看到:“锦徽小姐的戒指很漂亮,看设计应该是婚戒。”
锦徽已经过了炫耀婚戒的兴奋劲儿,淡淡一笑:“是。”
“西方国家流行钻石,坚硬通透,象征爱情坚不可摧。锦徽小姐应该选择钻石才是。”
“程小姐也说是西方国家的流行,我只喜欢宝石。”
“祖母绿宝石价格不菲,看来易先生很爱你。”
锦徽不喜欢与别人谈论自己的婚姻,微微一笑当作回应。
琪安娜请来的歌星来自南边,歌曲不同于这边的靡靡之音,很热烈很直接,一句句情啊爱啊让不少人羞红了脸。
锦徽倒是能接受,这些歌词中的男女情爱,远不如每晚易舷给自己读的外国小说里缠绵悱恻。
叶枝回来的晚,与锦徽点头,锦徽就知道叶枝把事办成了。
回到易公馆,叶枝从锦徽的包里掏出三份合作意向合同,随时可签。
发通银行没有加入商业金融合作协会,不过钟肃声手底下的经理们暗戳戳的开展这方面的私人业务。
蒋经理投机,锦徽利用这一点让叶枝找到他,想从他那得到一些投资机会。
有钱的就是客,蒋经理当下给叶枝介绍了几个已经加入合作协会的小作坊,供叶枝选择。叶枝大方,给了蒋经理不少酬金,蒋经理见钱眼开,当下给叶枝名片,成为了叶枝的私人理财师。
三个投资选择,其中包括谢元居。
锦徽不懂经商之道但也清楚,谢元居短时间内迈这么大的步子肯定是不行的。
她没有投资谢元居,将自己现在手里仅有的一些流动资金投给了一个纺织作坊和制糖作坊。
“都是些小作坊啊。”锦徽感慨。
叶枝说:“蒋经理说咱们的投资金额还不够大工厂的最低标准。”
“有哪些大工厂?”
叶枝说了几家,她记不清那么多家。锦徽听到了加勒机械厂的名字。
德国人居然也加入了协会。
这已经超出商业金融合作协会的能力,想来是苏璜的手笔。
锦徽依旧用“王暖暖”的名字进行投资,叶枝帮忙出面办理。处理完这些事,她想起很久没有和王新筠通电话了。
电话到了覃城督军府,王新筠过了好久才接,话筒那边是女人的抽泣声,锦徽问谁在哭,王新筠说是苏中景的太太,现在有些忙一会再给锦徽回电话。
王新筠的电话打过来时,锦徽在与易舷一同吃晚饭。
电话一来,锦徽连饭都不吃了直接跑过去接。
苏中景在外面又养了个情妇,以往苏太太对苏中景的风流事已经心如死灰,将自己所有的精力放在为儿子苏璜的未来铺路上。但是这次的情妇不是一般的女人,苏中景将她藏得很深,苏太太从未发现过,要不是她在医院偶遇苏中景,她都不知道苏中景与这个情妇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
苏太太不听苏中景解释,一气之下从弘城离家出走。走到门外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能连夜坐火车来到覃城。
王新筠与苏太太在锦徽和苏璜的婚事上闹得很不愉快,反目成仇算不上,但也开始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苏太太知道王新筠是个讲理的人所以投奔她,王新筠可怜苏太太处境,自然愿意收留。
锦徽打电话时,苏太太正与王新筠哭诉,电话才被临时挂断。
锦徽听王新筠说完,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问了一句:“苏璜知道吗?”
“苏太太不想让儿子知道,现在苏璜在沪城风头正盛,她不会让苏中景的丑闻影响到她儿子的前途。”
“可是……”锦徽吃了一口易舷送到嘴边的小馒头,一边嚼一边说,“他迟早会知道的。”
王新筠说:“要是个女儿苏太太还能接受,可偏偏是个儿子。这次的情妇身份不一般,弘城张家你还记得吗?”
“是以前担任过弘城总督的张家老爷子的亲戚?”
“是他亲侄孙女。”
“啊?”
“弘城名门望族,不然苏中景能留这对母子到现在?”王新筠听见苏太太找自己,“不和你说了,我得看看她。别一时想不开,出点什么事。”
“姨母先忙。”
锦徽放下电话消化了一下听到的大新闻,易舷已经坐在她旁边,给她撕小馒头吃,他还把排骨汤端过来了,汤水冒着热气。
锦徽有一口没一口的被易舷喂着,终于将听到的八卦消化完,简而易懂地说给易舷听。
易舷听得津津有味:“弘城张家很厉害?”
“张老爷子打过仗是个狠人,外祖父生前都要对他礼让三分。”锦徽按住易舷继续喂她小馒头的手,问他,“这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易舷坦然道:“我不会在外面养情人。”
锦徽要问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如果你是苏璜,你会怎么办?”
“必然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易舷抽出被锦徽按住的手,端汤给锦徽。
锦徽接过汤碗,不可置信地问:“要怎么斩草除根?”
“苏璜为了保住他和你的婚约,尚可杀死与自己正情意绵绵的爱人和骨肉。这次是他父亲的情人和私生子,他更没有理由心慈手软。”
锦徽也想到了这里,只是她抱有幻想觉得苏璜还不至于心狠至此。
“孩子也要杀吗?”
“不是孩子不留,是男孩子不能留。”
锦徽疑惑。
易舷说:“苏璜为人自私冒进。当初他敢不经过秦督军同意,提前宣告全国要与你成婚。现在他敢在不告知杜少帅和秦参谋的前提下,暗自操作步入政坛。他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长辈上司,全因他的背后是覃军苏家。苏中景只有一个儿子,他会举苏家全力为苏璜保驾护航。但当苏家又有一个儿子,你觉得苏中景还会给苏璜全部支持吗?”
“那个孩子已经六岁了,苏中景要是不想支持苏璜,早就不会支持了。”
“苏中景缺一个名正言顺,他没办法公开这个孩子,如果不是苏夫人发现,这个孩子会一辈子以见不得光的身份活着。现在苏夫人发现了,事情说不定会闹到满城风雨。你也说了,弘城张家不是一般的家族,他们肯定会为其打抱不平,只要张家出手,私生子会成为苏中景合理合法的儿子,光明正大进入苏家。到那时,苏璜再有怨气也无法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下手。”
锦徽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为何开始为那个小孩子担心。
易舷看出锦徽的担忧,她善良,肯定是不想让无辜的孩子成为宅门斗争的牺牲品。可是事实残酷,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易舷没有告诉锦徽。
如果他是苏璜,即便在这个时候知道苏中景有一私生子,他也不会动手伤害情妇和孩子。他会想尽办法劝说苏夫人假装大度,继续隐瞒他们存在。等待时机成熟,等到他可以在沪城政界呼风唤雨,等到覃军其他督军不敢对他有微词,必要时弘城督军的位置可以换他来坐。
苏家父子从不缺心狠手辣,父子反目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