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
沪城北的一处教堂旁边有一座孤儿院。
护工凡妮莎正在为今天排队的最后一个小女孩检查身体,小女孩的体温正常,吵着要出去玩,凡妮莎给她多穿了一件薄袄让她去了。
孤儿院这批薄袄的捐赠者是凡妮莎以前的学生锦徽。
此时的锦徽正在院子里和陈太太说着话,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来到孤儿院了。
那日送秦煜离开时见到的人间惨状让锦徽久久不能忘怀。更让锦徽震惊的是,杭瑾去做医疗服务回来告诉她,很多小孩子因为饥饿苦寒死在逃亡的半路上,还有不少孩子的父母因为疾病没能逃到这里,孩子们被迫流浪成为孤儿。
锦徽几乎在同一时间知道的这家孤儿院。知道是这家孤儿院接收这群逃亡而来的孤儿。
这座孤儿院在沪城已经有很多年,因为资金短缺,近些年的生存条件非常差,没有护工愿意来到这里。凡妮莎从覃城医院实习回来后一直在这里工作。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俄国姑娘,为孤儿院无私奉献了很长时间。
通过凡妮莎,锦徽为孤儿院捐赠了物资。
陈太太听说后,也跟着锦徽的步伐给孤儿院送钱送物。
陈太太比锦徽做得周到,她的女儿今年到金台女高读书。她一闲下来不知道该忙什么,于是将大半的精力放在孤儿院上,这会已经升级为孤儿院的副院长。她一走马上任,细心经营,可是给孤儿院带来很多的支持和赞助。
“你还真别说,在这地方待着可比天天弄什么茶话会啊聚会啊有意思多了。”陈太太给锦徽沏的菊花茶是去年孤儿院的孩子们上山采摘晾晒而成的。
成色不怎么好看,胜在天然健康,陈太太可喜欢喝了。
上周,她托自己的朋友打开个渠道,将这批菊花茶卖了不少钱用来填补孤儿院,只留下这么一点点供自己享用,可舍不得了。
锦徽逗她:“舍得你的麻将了?”
陈太太冲她摆手说:“我有玩牌的钱不如拿来给孩子们买些吃的。你看看这些孩子瘦的呦,我都心疼了。”
到底是四个孩子的母亲,陈太太的母爱特别宏大。
凡妮莎正好走过来:“陈副院长很关心孩子们,已经有人称呼陈副院长是慈善家了。”
在中国待久了,凡妮莎的中文越说越好,比当年教锦徽插花时还要流利。
陈太太娇嗔着:“哪里有嘛,就是做出一点点小成绩而已,不足挂齿嘛。”
锦徽与凡妮莎相视一笑。
陈太太说:“孩子们越来越多,现在账上的钱不够用呢。我想举办一个慈善酒会,所以请徽儿帮忙来出出主意。”
尝过了投资赚钱甜头的陈太太已经和其他太太们不同了。
孤儿院是她的善心,也成为了她的事业。她倒是不在乎有没有一个“慈善家”的帽子,不过如果这个帽子可以让她筹到更多的款项用到孩子们身上,她还是愿意出这个头的。
只是平时办酒会都是富家太太们捧场,她不愁。现在办慈善酒会,她是想要大半个沪城有钱人都到场,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可就难喽。
锦徽是她的军师,她得请教请教。
“这是你成为副院长后的第一个活动,定是要重视的。”锦徽想了想说:“我和陈先生都在沪城商会里,我们可以去邀请其他会员,他们不可能驳了我的面子。”
“我一开始也只这么想的。但是我一寻思这不合适。”陈太太掰着手指头给锦徽算,“你想想,靠着你们关系来的人,将来不得把人情债算在你们头上啊,这对你们来说多麻烦。我还想求易会长帮忙张罗来着,可是慈善事业也是个真金白银的事业,易会长也是要赚钱的嘛。”
锦徽:“……”
易舷到底在外面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想呀,通过商会的办法是行不通的。”陈太太苦闷的就是这个,“我想考虑一下上南会。”
上南会换了新负责人,邹正川全身心投入巡回演讲中,会中的一切事务交给金先生。金先生很支持慈善事业,多次与陈太太沟通。所以这次慈善酒会就是陈太太和上南会共同举办的。
锦徽看着手里的请柬怎么也想不通,上南会是什么时候渗透到孤儿院的。
易舷回来,从后面抱住锦徽。
锦徽洗了澡,身上是淡淡的茉莉花香,头发刚刚擦干,很得易舷的喜欢。
“看什么呢?”易舷高大,站在她的后面能够轻易看到她手里打开的请柬。
锦徽回头,唇瓣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易舷弯起嘴角,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重新看回请柬。
“后天啊。”易舷说的是慈善酒会的时间。
锦徽脱力,整个人靠在易舷身上问他:“你收到请柬了吗?”
易舷点头:“收到了,还没来得及看。”
“上南会给的的?还是陈太太给的?”
“有差吗?”
“当然有。”锦徽转身面向他,抬头说,“我不想和上南会有牵连。”
易舷挑眉头:“你不喜欢上南会?”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只是感觉不好。”锦徽很信自己的感觉,只要是感觉不好的东西她都离得很远。
上南会给她的感觉就是不舒服,虽然易舷和秦煜都调查过上南会,得出上南会就是一个普通的思想解放组织的结论。可是锦徽还是觉得别扭。
易舷轻点她的鼻尖,宠溺道:“不管是陈太太还是上南会,我都不会去。”
“为什么?”
“我后天早上去覃城。”
覃城如今已经解封,恢复往日的平静。
锦徽想起易舷答应秦煜帮他重组亨通钱庄,就在这几天启程。
锦徽不悦了:“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易舷揉了揉她的头发,无辜道:“我是下午收到的通知。”
“表哥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锦徽轻哼一声,不满秦煜的安排。
看吧,现在的锦徽完全偏心,满心满眼都是易舷。
易舷很受用,额头碰着她的额头,眼神迷离,轻声低语:“徽儿……让我爱你……”
锦徽是个很好的学生,只需要几次就可以适应节奏并且享受其中。她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心脏贴着心脏,骨头缠着骨头。她要这种安全感,她要拥有一个完整的爱人。
体温上升,气血翻涌。
锦徽的身体跟着手指接连战栗,破碎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带着呜呜的哽咽。
“老公……”锦徽还是将这个偷偷练了好久的称呼叫出了口。
易舷的血液沸腾,他松开缠绕她的手臂,拉开一些距离:“你再叫一遍好不好?”
是缱绻,魔幻,诱导的声音。
锦徽恍惚间看见易舷期待的目光,这个称呼原来可以让他这么高兴。她抬起手臂,搂着他的脖颈向下,唤了一声:“老公。”
“暖暖……”易舷轻轻啃食她的耳垂,温热的湿气打在她耳廓,钻进她的心里,“我的好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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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瑾接收了一位特别的访客。
庄天贺放了几张病历在杭瑾的桌上,杭瑾看了一眼放回原处:“我是外科医生,不是妇产科。”
“我知道杭医生认识的医生很多,可否为我引荐。”庄天贺坐在杭瑾的对面,态度很真诚。
杭瑾良好的医生道德是不会拒绝一位病人,也不会拒绝一位病人家属。
她说:“您和您的太太既然信不过沪城的医疗,为何不回国?”
“我暂时离不开这里。”
“您的太太可以回去。”
“我也离不开她。”
杭瑾指间的笔在桌上轻点,嘴角向下弯了弯,秉承一位女医生天生拥有的同理心,劝他说:“难孕不是不孕。您的太太已经失去过两个孩子,最近的也不过半年时间。为了她的身体考虑,不要急于现在。”
庄天贺很急,他明显感觉到他的太太在动摇。他没有自信可以再次拥有她完整的情感,他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他们的孩子留下她。
他们之所以来到沪城,就是因为庄太太有了身孕,庄天贺可以无所畏惧。可是他们的羁绊没了,庄太太虽然一直配合他,但几次都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愉快。
庄天贺很害怕。
他害怕自己处心积虑得到的爱人,不仅心不在他身上,连人也要不是了。
“该希望杭医生帮个忙。”
杭瑾想了想说:“庄先生去查尔医学院看看吧,你是美国国籍,他们会很乐意帮助你的。”
“谢谢杭医生。”庄天贺收起病历,叠好放进自己的西装口袋,站起来很绅士地对杭瑾说,“希望杭医生可以保守这个秘密。”
“保护病人隐私,是我职责。”
“多谢。”
庄天贺走出医院,没想到在门诊大楼外碰到了锦徽。
锦徽是来医院做身体的常规检查,既然面对面碰到了,她不好对庄天贺视而不见。
“庄顾问。”
庄天贺已经收拾好心情:“易太太。”
“明日庄先生会参加慈善酒会吗?”锦徽纯属没话找话。
庄天贺淡定回答:“我向来支持慈善活动。”
“哦。”锦徽微笑点头,“明晚见。”
“好。”
锦徽经过庄天贺,刚才的笑容垮了下来。
叶枝陪在她身边,轻轻哼了一声:“他给姑爷制造了多少麻烦,小姐何必对他和颜悦色。”
“只要他在沪城一天,就能左右沪城的经济市场,我们犯不着和他冷脸。”
几年的商海沉浮,锦徽已经学会如何隐藏心情。商场只看利弊,不看私怨。
“对了,刚才临走时是谁来的电话?”锦徽走上台阶。
叶枝说:“差点忘了。是远山十郎邀请小姐明天一起去慈善酒会。”
“他?”锦徽想象不到自己和远山十郎一起出现的场景该是多滑稽。
叶枝无奈摇头:“远山十郎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消息,说是明天姑爷不在,怕小姐一个人无聊,邀请你作为同伴一起去。”
锦徽发笑:“我和他?前两天还打得谁也不认识谁,现在一起出席酒会,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钟少爷帮您拒绝了,没拒绝成功。”
锦徽叹气:“钟明豪如果不是要和自己的女朋友出席,我都想借他用用了。论喝酒,谁能喝过他。”
“我可以把易一臣借给你呀。”
锦徽和叶枝循声看去,杭瑾已经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等着她们了。
原来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到了杭瑾的办公室。
叶枝点头:“是个好主意。”
杭瑾向叶枝使了个眼色:“叶助理很难懂嘛。”
叶枝不好意思。
她现在是锦徽的助理不假,可是大家伙还是习惯叫她的名字或是叶枝姐。只有杭瑾愿意拿这个职位揶揄她,搞得她怪害羞的。
锦徽忍不住乐:“别逗我们叶枝了。”
杭瑾推了一下叶枝的额头,笑着说:“小丫头。”
锦徽和叶枝随杭瑾进办公室,杭瑾做检查准备:“明天让一臣陪你去。”
“大哥不是很忙吗?”
“忙他的破古董吗?”杭瑾不屑,“我一个外行人都瞧出他那破瓶子是赝品,他还跟个宝贝似的。”
锦徽说:“我可以送给大哥一件古董。”
“你可别,不然他又要以为自己是个伟大的收藏家,你都看好他。”杭瑾拿出听诊器,“你先别说话了。”
锦徽听话地接受完一系列的检查,她检查的不多,只是上周生了一场小感冒,来拿点药。
“我是挺看好大哥的。”
“……”杭瑾特别无语,“要哪说你们能当亲戚呢。”
杭瑾开了药方给叶枝:“小叶枝,去拿药。”
“好。”叶枝出去了。
锦徽问杭瑾:“我刚刚在门口碰到庄天贺了。”
杭瑾不以为然:“他来询问一些病症。”
“什么病症?”
“秘密。”
“懂了。杭医生职业道德很高的。”锦徽不再问了。
杭瑾嘱咐锦徽日常需要多加注意的地方,说:“你现在准备要一个孩子了?”
锦徽现在这么注重身体,最大的原因是想调理好自己的身子,想要孕育一个孩子。只是她还没有对易舷说,不然他该担心了。
“我想多一个亲人。”
失去姨父后,锦徽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喜欢所有人都在身边,喜欢他们永远陪着自己。现在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王新筠和秦煜了,又逢乱世,她很怕哪天又在不经意之间失去他们。
锦徽经不起失去。
杭瑾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肩膀:“这种事情急不来。虽然你的身体底子差了点,但是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好了很多。况且允谋把你养得白胖白胖的,你看生病的次数都少了。”
“我知道。顺其自然嘛,我们都还年轻。”锦徽问,“而且我也不是允谋养的,是厨娘做饭好吃,我才吃得健健康康的。”
“赶紧回去给你家厨娘发个大红包。”
锦徽笑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你和大哥不准备要一个孩子吗?”锦徽问。
杭瑾疯狂摇头:“我们可没想法。”
锦徽:“……”
杭瑾说:“他欠了我十年光景,先让他补回来再说。我们还没享受够二人世界呢,”
锦徽算了算自己和易舷的时间,自己也没享受够二人世界。
“我们都不是喜欢孩子的人,两人相伴一生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杭瑾追求的是和易舸的相濡以沫。
锦徽说:“万一你们突然喜欢孩子了呢?”
“那你多生几个。”杭瑾不假思索地直接说。
“啊……啊?”
杭瑾笑出声,“我和你大哥还有点家底,总要有个人继承。你多生几个,老大继承允谋的,老二继承一臣的,老三继承我的。”
“以后全都是你的!”杭瑾握紧拳头,好像这种愿望明天就能实现一样。
锦徽忽然想回去算个命,算算自己是不是命里带财,躺着就能得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