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
范紫芙回府后,松鹤院已歇着了。
饶是孙嬷嬷都忍不住嘀咕:“大爷今日这般惊险,整个府上怎地好似就大娘子知晓,且奔走?”
那位菩萨似的老夫人却毫不知情。
“孙嬷嬷也发现了?”范紫芙正在卸发。
“老奴本不是多嘴之人,只是这些日子在宋府,感觉这一家子实在奇怪。”孙嬷嬷轻梳青丝,说:“宋府能撑到今日,全凭大爷调回京城做官。”
“可老夫人、二爷好似只关心大爷是否得官家青睐,又是否能再升官,却从未关心过大爷衣食住行如何,都交给莫辞在打理。”
“且说如今快入冬了,二爷的棉衣花式都是老夫人精心挑选,而大爷不过如往年一般。老奴看了,这些年大爷那些冬衣年年一模一样。”
范紫芙等她说完,才道:“孙嬷嬷,你未发现最关键的点。”
“他们之间太过客气,仿若同一屋子下合住之人。礼貌且疏离。”
宋晏川可以在宋母面前胡闹,宋母虽是气得直按额头,却无限包容。
而宋易安却如一位看客,往往都是在一旁饮茶,旁观。
宋母提到长女与幼子,言语间都是宠溺与亲昵。
可与宋易安说话,都是端庄与谨慎。
“难不成是因为大爷不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缘故?”孙嬷嬷猜测。
范紫芙瘪嘴道:“许是如此。”
同是血亲,还是亲养更好。
“大娘子,喝药了。”石竹从小厨房将汤药端来。
范紫芙闻到药味只觉犯恶心,叹道:“这药还得喝到几时?”
石竹见她又有些闹情绪,便嘱咐阿夏去拿蜜饯盒子。
哄道:“大娘子,最近咳血症状都少了许多,说明老太爷的方子是管用的,待会含块蜜饯去去药味。”
范紫芙接过药碗,皱眉一口饮尽,“你当我三岁小儿,还要拿糖哄不成?”
可真当蜜饯盒子拿来,她到底还是挑了块最甜的含在嘴里。
“今夜,留些甜汤,若大爷回来了给他垫垫。”
范紫芙叮嘱一番才去洗漱入睡。
尚在皇宫的宋易安正跪拜于顺神帝面前。
“易安此回操之过急了。”顺神帝神色不明。
“官家恕罪。”宋易安垂首,不做争辩。
顺神帝摩挲玉扳指,又说:“如今司马明辞官,态度明确。明日,太后从大相国寺回宫,必会追究。”
“而以司马家为首的世家们亦会对易安发难。”
宋易安神色微动,只对顺神帝行礼道:“官家,臣自打回京行变革之事,便从未想过退路。”
“臣只对官家忠诚,不在意旁人评价如何。”
顺神帝神色稍缓,他动了司马明,却不想再养出另一个司马明。、
他起身,走过来,将宋易安扶起来,和煦道:“朕自然是相信卿的。”
“如今国库空虚,皇亲国戚全指着每年,爱卿先动了恩荫之策,亦解不了燃眉之急。”
“年末,又要向大辽上岁供。”
顺神帝只觉这烦心事一件压一件,他虽有意做父皇未尽之事,可到底阻碍太多。
原本徐徐图之,但宋易安突发加速了变革之事,让他始料未及。
“臣有一策,愿为官家分忧。”宋易安抬眼,却并不直视。
“哦?”顺神帝面有笑意,将他扶起来。
宋易安起身,拱手行礼,将计策缓缓道来……
门外值守恰是李瑾。
他略低头,双手交叉恭敬立着,饶是里间说着如何惊世骇俗的话语,他犹如一尊雕像。
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夜深人静,秋风萧瑟,皇城只听得侍卫巡查的脚步声。
四方皇城外,汴京城亦沉寂下来。
只那红楼灯火通明,还有红楼外的小面铺,依稀几个酒醉晚归人点了碗热面,正在议论今日读书郎跳水之事。
“真跳了?嘿,竟没赶上这般热闹。”
“你说这读书有何用?举家供了数十年,还得舍下颜面做这般事,倒不如哥几个潇洒自在。”
“说的是,这庙宇之争我等不懂,就这赋税倒是越来越高,往后,怕是这红楼亦逛不起咯。”
……
这方热面热汤热聊。
那方,西边洗衣河,一群人坐在岸边瑟瑟发抖。
“周进士,我等此番可算是豁出名声与性命,不知范老那边接下来如何说的?”
“对啊,周进士,明日果真废除恩荫之策?那府尹可会追究我等责任?”
“范老可真会保我们?”
……
落水读书郎君被河水冲刷,倒是酒醒了,没了先前那番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
周奕之此刻亦是受寒,还未开口,牙齿便打架。
“诸位放心,有范老在后坐镇,诸位还有何担心?”
“且宋侍郎亦在推动此事。”
“还是先前之言,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等摇旗呐喊。”
周奕之即便心内没底,此时却不敢露怯。
他将范紫芙劝说他之言,依葫芦画瓢,劝说他人。
大顺向来重文。
从不重罚读书人,且尚有功名者。
如此,他们才敢这般聚众闹事。
只是,若是官家若未废除恩荫之策,他们又跳了出来,届时他们的日子将更加难过。
“今日听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众人被周奕之的话震慑住。
夜风吹过,周奕之打了个寒颤,颤声道:“诸位且回去歇息,明日再迎喜讯。”
“今夜,我抄写范老《策问十讲》,明日午时与诸位在茶肆共读。”
众人一喜,皆拱手行礼,互道话别。
待人群散了。
周奕之浑身湿透,坐在石墩上,望着皇城方向。
想他苦读诗书十余年,好不容易在殿试中脱颖而出。
如今却落到这般境地。
周奕之苦笑自言:“万般皆下品,唯有投胎高。”
说罢,便起身,颤颤巍巍朝租赁的小屋方向走去……
次日一早。
范紫芙是被石竹拍醒的。
“大娘子,大娘子。”
她头脑昏胀,睁不开眼:“再睡五分钟。”
“大娘子,二爷从抚州回来了,如今在院外闹。”
范紫芙摆摆手道:“他闹他的,我睡我的。”
“不行叫宋易安去轰走他。”
话音刚落。
宋晏川怒吼声音传了进来。
“宋易安!你做什么长兄!”
“为了自己的官运,竟将我的葬送!”
“你出来,你有胆子做,没胆子面对我吗?”
范紫芙睁开眼,起身,随手拿起茶桌上的茶壶。
打开门,使劲一甩。
宋晏川躲得快,茶壶落地,摔得粉碎。
“你……你这恶妇!宋易安呢?!”他心有余悸问,可声音到底降下去了。
“软蛋,接盘侠!”范紫芙紧着脸,眼神如冷刀子扫射过去:“你个吃屎的还怪上拉屎的今日为何不拉屎了?!”
宋晏川见她怒目圆睁,阴沉可怖,加之先前发疯,有些骇住了。
“紫芙,一家人,何故说这般难听?”院外传来呵斥声。
范紫芙看向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