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风院。
范紫芙放下碗,问:“老夫人果真这般说?”
孙嬷嬷点头道:“千真万确,松涛院有个嬷嬷敬仰大娘子为人,专程过来与老奴说。”
难怪宋易安竟没回院,径直驾马上朝,
范紫芙暗叹,这世间能扰宋易安心绪的,怕只有宋母了。
“将那碧儿送去松涛院,就说是这丫头做的布人。”范紫芙吩咐说。
宋晏川必会审问一番,这婢女与先前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皆是宋母指派过来的。
宋晏川是混蛋,脑子不够用,但也不算太傻。
他们母子的事,他们自己解决。
她可不是普世菩萨。
“大娘子,这风……可还要放出去?”孙嬷嬷斟酌问。
毕竟大爷已下令,不许将话传出去。
“自然。”范紫芙抬眼,笑道:“不听他话的又不止我一人。”
且,都这般境地了,宋易安还将事捂着。
若是今后,宋母与宋晏川再做出其他过分之事,难不成还要为他们捂上一辈子?
“此事若被大爷的对头知道,怕是又要给大爷使绊子。”孙嬷嬷乃妇人,不知朝堂之事。
只知,大爷如今虽位高权重,却亦在风口浪尖。
“你都知,偏偏她不知。”范紫芙叹道。
她以手敲击桌面,思索半晌才道:“放出风声去,宋二爷不满其兄秉公执法,蛊惑宋母,诅咒长兄。”
孙嬷嬷讶然。
范紫芙解释:“总归有人要背锅,宋晏川多好一背锅侠。”
“既能让老夫人痛,又能挫挫他威风。”
“最重要的是……”范紫芙扬起笑脸:“咱们表姑娘要入府了,总归要送上份贺礼。”
孙嬷嬷垂头答:“诺,大娘子睿智。”
心道:【那不长眼的,怎么就要惹这位祖宗?】
却又心生欣慰,大姑娘可算是长大了。
不过两日。
汴京各府上,便知,新贵宋易安后宅不宁。
皆议论纷纷。
有看笑话的,亦有感叹不公的,更有甚者,竟上奏顺神帝,要惩以宋执政“治家不严”之罪。
顺神帝将折子扔在案桌上,道:“平日里,宋卿瞧着刀枪不入,淡定沉着,竟没想到后院起火。”
一旁伺候的李瑾低头不语。
半晌才听顺神帝轻笑道:“这司马一党,找不着新政纰漏,便攻击宋卿私德,想来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瑾微抬眼,见龙颜大悦,遂立刻垂眼。
官家不惧权臣,却疑毫无破绽的权臣。
而顺神帝坐在龙椅上,盯着那封奏折暗思:【宋易安是把好刀,恰好能劈向铜墙铁壁的司马一党。】
近日,宋易安上任颁布的第一策便是曾在淮州所提的“货兑策”。
条例司细化拟成册子,昨日朝议,除了司马明与其亲党,竟无人反对。
顺神帝微眯双眼,他既希望看到这一局面,却又觉这一局面来的太快。
宋易安竟在短时间内,说服其他人,临阵倒戈。
待司马党势弱,可会又起一铜墙宋党?
现下,他倒放心了,宋易安亦是有可拿捏之处。
这参他的折子,顺神帝将它拿出,放到抽屉中。
“李瑾,大相国寺何时出了个禅师,装神弄鬼。”顺神帝问。
李瑾弯身答:“回禀官家,那位禅师便是三公主拳打之人。”
顺神帝一愣,想起了上月星儿在大相国寺拳打脚踢一禅师。
他虽不信佛神,可百姓得信。
所以他怒了,将星儿禁足一个月,哪管她哭闹。
“那公主亦算是立大功了。”顺神帝顺势说:“赶紧去将她放出来,听闻每日在殿里砸东西。”
再这么砸下去,宫内开支又得添上一大笔。
“让吕俭去查查大相国寺,莫让一些江湖术士混入其中,妖言惑众。”
“前日是太后,今日是宋执政之母,后日又会是谁?”
顺神帝神色未明说。
“诺,官家。”李瑾的腰更弯了。
福宁殿。
高星瑜左右挑选,选了一个月白釉玉壶,掂了掂,正待摔。
“三公主,李押班过来了。”婢女战战兢兢禀告。
高星瑜眼睛一亮,放下玉壶,赶紧跑了两步,又停下来。
面色阴沉说:“他还知道来!”
一个月了!
她让婢女去叫了许多次,这该死的李瑾竟一面不露!
“让他站在外头等着!”高星瑜赌气道。
他一个内侍!竟敢让她等!
一个时辰过去……
晌午过去,温度已下降。
汴京的腊月,实在冷的刺骨。
高星瑜坐在暖和的殿里,来来回回起身十几次。
贴身婢女春露见状,鼓起勇气说:“公主,那外间实在冷,李押班带的是官家的口谕,定是官家放你出殿了。”
高星瑜轻抿双唇,问:“李瑾来说的?”
“李押班向来听公主的话,哪敢多说半句,这会还在外间站着。”春露答。
高星瑜跺脚,怒声道:“他既然这般听话,就站着!”
说罢,又气鼓鼓跑去坐着。
春露一愣,不是,她说错什么话了?
春露挑眼看看外方,竟见开始飘雪了。
正待再劝两句,却见公主拿起画笔作画。
只得作罢。
又过了一个时辰。
“三公主,李押班再站下去,恐怕得成雪雕了。”春露实在忍不住了。
这雪来的突然,竟是越下越大。
雪中,李押班竟一动不动。
春露一时拿不准,会不会都给冻死了?
高星瑜回过神,抬眼望去,大惊:“怎地下雪了?”
“你怎么不提醒本宫!”
“李瑾若冻出个好歹,本宫让你陪葬!”
她跑出,又折返:“不行,你不许陪葬!”
她不允许李瑾身边有其他小娘子!
春露被吼得一愣一愣,只得点头道:“诺。公主,奴婢绝不陪葬。”
谁愿意陪葬啊?!
不过一个时辰,地面已堆积薄雪。
福宁殿前,少年一身内侍官宫服,却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
台阶前的宫女们暗叹,真乃好颜色。
听闻亦是上过战场的,若不是个身残的,汴京又得添位少年将军。
正在打量间,却见三公主疾步跑来。
众人赶紧跪下请安:“三公主金安。”
生怕一不留神又惹恼她。
高星瑜不曾减速,小跑到李瑾身前。
却见李瑾双手交叉,垂眼站立,一动不动。
“李瑾?”高星瑜有些害怕,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冰冷一片。
万幸的是,李瑾沾满雪花的睫毛动了动。
“三公主金安。”
“官家口谕,三公主不用再禁足,今后须得谨言慎行。”
高星瑜见他声音虽抖,中气却是足的。
遂才安心。
她解下披风,踮脚为他系上。
李瑾弯腰道:“奴身贱,不畏寒。”
高星瑜瞪眼说:“本宫赏的,你敢解!”
李瑾手下一顿,半晌才说:“奴谢公主赏赐。”
“李瑾,你是个混蛋!”高星瑜只觉委屈万分,他竟真的不来看她。
良久,李瑾才微微抬眼,叹气。
“公主,奴是个身残之人。”
“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