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明日又可出宫去游玩,为何这般闷闷不乐呢?要不奴婢给你去拿话本子?”春露见主子呆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看向窗外。
“不看了,这话本子本就当不了真。”高星瑜头枕在手臂上。
春露一时有些不习惯主子这般安静。
她冲婢女使了使眼色,接过花瓶,呈给主子,脆生说:“三公主,尚服局新拿来的瓶子,足有十多个,公主砸一砸,趣趣乐?”
高星瑜抬起头,一副看傻子表情看向春露:“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春露一脸茫然。
“活得傻些,亦快乐些。”高星瑜叹道。
砸瓶子有何乐子?
以往不过是期望父皇能多看她一眼罢了。
如今……
高星瑜神色恹恹,自嘲道:“你说,西夏那蛮荒地可有这般精美的瓶子?”
春露一愣。
高星瑜挥挥手说:“退下吧,我与你说什么说?不过是徒增烦恼。”
她若外嫁,福宁殿这一众人都得陪嫁。
春露尚有爹娘兄弟在汴京,若知晓,指不定又躲在哪里哭。
高星瑜又恹恹趴下,自语:“若母妃尚在,可会为我争上一争?”
可母妃若尚在,父皇估摸亦不会有一丝恻隐之心待她。
她与宫内其他公主又一样了。
高星瑜看向外间,想起昨日晚宴太后的话。
【三公主,你已及笄,留在宫里享公主尊荣这般久,眼下,你的子民需要你护佑他们了。】
她可以与父皇撒娇卖痴,可太后却不吃她这一套。
今晨,她便听说朝会之事。
既诧异宋易安竟为她说话,又心伤父皇果真弃她。
“原是我奢望了。”高星瑜望着天喃喃道。
以为这些年,父皇的纵容便是爱。
可皇家哪有爱?
即便父皇与太后,亲母子亦不过多年算计。
说到底,她不过是供解闷的小猫小狗,这宫里的皇子公主,只她有人气些,其余都如那束之高阁的奇珍异品。
看似高不可攀,却不过皇室的摆设。
想起了,拿出来用一用。
若未想起,便放着,供人仰望。
眼下,她便是被想起的一个。
忽而,远处显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星瑜眸光一亮,站起身,欢喜飞奔出去。
“李瑾,你可是来送我新年礼物?”
她跑得太急,差点跌倒,幸而李瑾扶住了她。
“三公主小心些。”李瑾扶稳后,赶紧撒开了手,垂眸道:“公主,明日出宫,奴特来禀告公主流程。”
高星瑜眸光一暗,嘟嘴道:“今年没有礼物吗?”
往年,他都会送她一个新奇的小玩意儿。
李瑾眉眼垂下,遮住波动的眸光。
“公主,大辽王与西夏王明日陪同,官家特地嘱咐,公主当展大顺女郎风光无限,还望公主好生打扮一番。”
高星瑜一僵:“父皇,父皇不是已经被说服了吗?”
“他一贯宠信宋易安,如今宋易安的话亦不起用了吗?”
李瑾垂眸道:“三公主,这世上最不可揣摩的便是天子之心。”
“可他亦是我阿爹!”高星瑜大喊:“哪个阿爹会将亲闺女卖了!”
李瑾抬眸,说:“公主有所不知,民间有许多女郎自生下便会被投入弃婴塔。”
“相貌好的,便会被送去勾栏之地学歌舞。”
高星瑜愣怔看着他,这是李瑾对她说得最多的一次,却字字诛心。
李瑾见她这般模样,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心内有些不忍。
他走近两步,低头轻语:“三公主,官家一向心智坚定,甚少改变主意,即便宋执政直言,眼下亦不过暂缓和亲念头。”
“你……”高星瑜眸光一亮,低声道:“你亦不想我嫁去西夏,对不对?”
李瑾抿紧唇,未答,只说:“若,西夏人狼子野心暴露,官家亦会改了心意。”
“现下不过是国库空虚,无奈之举。宋执政会想办法的。”
高星瑜静静听着,良久才说:“李瑾,你何时投靠宋易安了。”
“三公主,奴不曾投靠谁。”李瑾舒气道:“奴不过是听从本心。”
当年受伤后,父亲亦阵亡,他痛不欲生,几经晕死,被范老救下。
【李瑾,你不过十岁,人生路还长。】
【何为大丈夫?难不成就凭这子孙根?若是这般,京内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亦是大丈夫?】
【李瑾,郎君论迹不论心,莫要因这点波折禁锢自己。】
后来,他入了宫,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你要我如何做?”高星瑜沉默半晌问。
“西夏王此番入京,抓了清泉堂堂主,且将清泉堂药材全部截获。”
“公主,清泉堂乃大顺最大药铺,各州皆有分铺,如今西夏大败回鹘,又遇雪灾,今年岁币坐地起价。”
“粮草与药材,乃大战必备之物。”李瑾缓声道。
高星瑜一惊,问:“父皇可知晓?”
“若无切实证据,官家怎会轻信?”李瑾低语:“大顺经不得再战。”
高星瑜垂眸沉思。
李瑾见她难得正色,原本艳丽的容貌蒙上阴郁,眉宇间愁云密布。
此时,福宁殿无人,只春露远远立在廊下,低头等候。
李瑾从怀里拿出个物件,轻声道:“三公主,新年安康。”
高星瑜见一条麻布包裹着,接过问:“这是何物?”
李瑾未语。
高星瑜打开一看,只见一个笑容可掬的泥娃娃躺在麻布里。
那娃娃怀里还抱着一个花灯。
“我又不是孩童,还送这些小玩意儿。”高星瑜嘟嘴嗔怪,手里却轻抚着泥娃娃。
越看越眼熟。
“明日去大相国寺,我会留意西夏王一举一动。”她轻声回复。
李瑾恭敬行礼道:“多谢三公主。”
高星瑜微叹口气:“你说谢作甚?李瑾,你不用拿这小玩意儿哄我。”
“你知道的,只要你说,我便会听的。”
“自幼都是这般。”
李瑾眉头一动,眸光越发幽深,胸口压着一块石头,气息亦是不稳。
“官家口谕,奴还得出宫一趟。”他躬身行礼告辞。
待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高星瑜的轻语声:“李瑾,如果……如果……父皇硬要我去和亲,你便再也见不着我了。”
“往后,你可会想我?”
李瑾脚下一顿,遂快步离开,佯装未听见。
高星瑜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三公主,该去宝慈宫了。太后娘娘还要与你说,明日上香之事。”
春露在廊下等了许久,仍见她呆怔立在院中不得不上前提醒。
高星瑜转身,笑道:“那便去吧,去晚了,荣安怕是要将皇祖母的赏赐骗光了。”
春露一愣,主子怎地又振作起来了?
高星瑜扬起笑,将泥娃娃包裹好,递给春露,叮嘱:“且收好了。”
她是最好哄的,只有他一人知道。
高星瑜坚定目光,向宝慈宫走去……
骄纵十多年,总归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