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楚修铭没有泄露出内心的想法，而是再次要求桑霖东的答复，冷淡的目光如长剑，锋利而无可阻挡地直刺桑霖东的内心。
关于他的不满，楚修铭并没有做掩饰，也没必要做掩饰。
桑霖东却像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笑容中带了些无奈和叹息，仿佛在面对一个不懂事幼童幼稚又天马行空的问题，眸子中透着轻微的疑惑与好笑。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修铭。过去的事注定无法改变，既然它已经是无能为力的现实，又何必再多做无用的事，沉溺于过去，改变不了任何事实，甚至会让事情更糟。”
理性的回答。
理性到比鹿蕴全还像个没有感情的人。
楚修铭对于桑霖东的想法不敢苟同，但心里对于桑霖东的怀疑却消了一点。
因为对方太冷静、太缺乏感情了，这样的人，楚修铭不认为鹿蕴全会追随，非白夜别的不说，情感肯定是比较丰富或极端的……除非桑霖东这些表现都是演的。
假装温和实际冷漠无情，以为冷漠无情实际情感汹涌（非白夜），这娃套得楚修铭都甘拜下风，精神状态不是一般的精彩。
但楚修铭看着桑霖东的眼睛，里面是清浅的笑意与无奈，还夹杂着疑惑与纵容。
如果这真是演的……楚修铭愿意给非白夜颁个修真界最高演技奖，名字就叫：非白夜小金人。
“遗忘，也是一种背叛。”楚修铭双唇平平抿起，眼神里透着不赞同的意味。
桑霖东温和的神情透出冷静：“遗忘仇恨才是背叛，但我已经为欣雨报了仇，与欣雨有关的一切事我都处理好了，无论是仇人，还是……你。”
楚修铭面无表情。
果然就算桑霖东是非白夜的怀疑减弱了，楚修铭依旧对桑霖东隔阂难消。
何况也只是减弱了。
“你找了母亲近三百年，如今得知消息了，你就如此轻易的将她落在记忆的角落？人有三种死亡，生理的、社会的与心理的，前两种死亡，对于母亲已经不可避免了。”
“第三种死亡，最后一个记得逝者的人也忘记其存在或者这个人也离世之后，逝者的姓名、事迹、影响等全部从人类的记忆中消失，不再对现存世界产生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是最深刻的死亡，也是最难以抗拒的命运。”
“如今，你是想让母亲，你的妹妹真正的死亡吗？所有的。”
楚修铭声音低沉的问道，宛如从山巅滚落而下的巨石，压迫感十足。
面对楚修铭的步步紧逼，桑霖东从表情到语气都没有慌乱一丝，正常得惊人。
“注定要发生的事，所有人都会死亡，在我仍会死亡的前提下——你了解我们这一代的，我们是没有希望的一代，我们这一代注定无人能飞升，寿命总会有尽头的——这样的前提下没必要，而且，我并没有遗忘她，我只是不再提起她。”
‘那你怎么不去死？’楚修铭咽回了这句显得极其冒犯的话，尽管他真的只是单纯疑惑：既然都注定要死，那你还活着做什么？
沉默片刻，他换了句没那么冒犯的。
“你淡忘她，轻易的、没有犹豫的。”
“也许吧。”桑霖东不否认，“但因错过太阳而哭泣，便会连群星也错过，眼睛若只望向了远处，便会忽视身边，沉湎于过去，就把握不住现实与未来。”
如果不是在这个语境下，楚修铭一定万分赞同桑霖东的话，但偏偏是在这个语境下……
楚修铭这下理解了为什么桑霖东在外面的风评那么好，能把冷酷无情说得这么真心实意、冠冕堂皇也是一种本事。
“我知道了。”
楚修铭妥协的退步：他意识到桑霖东自有一套有别于常人的完整逻辑。
他不禁想到濮煦灼对他说的话‘一人孤立整个玄天宗’，如今，又如何不想算是种‘一人孤立世界’呢？
“我该庆幸蔚师伯的事还未尘埃落定，没有成为过去吗？”楚修铭叹气。
桑霖东笑容温和而伤感：“但愿蔚师兄能平安归来。”
……
“青鸿师叔……”
白书全低语，经过上次楚修铭与桑霖东的谈话，他对桑霖东的本性有所准备，然而，桑霖东的冷漠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白书全也不由吃了一惊。
独自凝思想了一会，白书全在心里将桑霖东的信任等级下调了一点，就暂时没再多想这件事了。
桑霖东只是对过去的人和事太过冷酷，对于现在的人们，他还是那个可靠的青鸿长老，整体而言，危害不大——除了在君逸临的事上。
白书全与楚修铭一样，他同样不赞同桑霖东的态度，也不喜那份冷漠——只要想到自己如果死亡，就会被轻飘飘的遗忘，就很难不升起排斥。
但与此同时，白书全心里又有些羡慕桑霖东的心态，因为他是被过去桎梏之人。
……
……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玉清城到了！”白书全看着面前的流水潺潺、丝竹管弦之声飘荡的城市，缓缓笑道。
“你什么时候去原师兄那进的修？”楚修铭问道，头也不回地走下灵舟。
历经两个半月，一行人才到达目的地——玉清城。
不知道是不是乐修喜静的原故，闾丘家的主宅远离‘俗世’，广袤无垠的晨渊森林更是天然的屏障。
也因着路途的艰难与遥远，这次来参加的势力与人员与玄天宗相比，数量是远远小于的。
下了灵舟不久，一位长相稚嫩的青年小跑着迎了上来，笑容灿烂，两边的小虎牙微微露出，揖礼：
“请问是玄天宗的道友吗？在下闾丘文彬，家主派来迎接诸位道友的。”
“有劳闾丘道友了。”桑霖东温声道。
楚修铭在他身后，看着闾丘文彬脸上毫无阴翳的笑容，又想到此次大会的目的，纵使早有准备，还是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心酸。
几人没有耽搁太久，就在闾丘文彬的带领下边逛边向主宅去，闾丘文彬这个向导无疑十分合格，合格到楚修铭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基本不开口。